严冬已至，我那增生的脚后跟经不住寒流的吹拂，很快趋于开裂。为了防止事态恶化，下班路上，在开元大道东段寻得一个小店，名唤“陈氏富足堂”。店虽不大，倒也温暖明亮。报了个修脚，很快就有一位大爷（有时候觉得小时候称人大爷，目前以我这年近不惑的大叔还称人大爷是不是有点无耻，姑且称之为老师傅吧）端了一盆水上来。老师傅面目慈祥，皱纹深刻，手脚也麻利。话不多说，泡足已，以毛巾擦干，开始动刀。
此时沙发对面的电视屏幕上正播出都市频道的一个调解栏目，本对此类家务事不感兴趣，不过修脚无事，就看看吧。且说家住XX村的XX大爷请来栏目组金牌调解师，原来老汉的二儿子儿媳突然离婚了，两人感情并无太大问题，加之还有个11岁的儿子，如此家庭突然破裂，老汉深忧虑之，彻夜无眠，遂请栏目组调解。调解大姐带摄影师去这个二儿子问原因，此子捂着被子在床上不肯露面，只说是媳妇一言不合就离了，无他，不愿多说。栏目组又到XX村娘家找二媳妇，亦无果，电话无人接听。岳母大人言女婿嗜酒，女儿反复规劝无果乃离之。栏目组回老汉家，老汉说儿子喝酒，但都是熟客在家聚会，并无发酒疯之事；躺在床上的二儿子亦说自己每次仅二三瓶啤酒而已，原因不在此。栏目组劝说无果，在门口打听，路妇甲告之，其二媳离婚乃是老汉偏心，给了老三没给老二；路妇乙告之，老三是自己在外贷款还不起，老汉还的。栏目组又找此家老三，此又一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之徒，谈起这笔债务，语焉不详。后老汉证实，老三花天酒地欠了钱还不起，律师函贴到门口，说是会影响老三的信誉，老汉深为恐慌，自从孩子三姨家借6万7千元还了……看到此处，忍不住一口恶气涌上来，骂了一句，天下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啃老”。
老师傅头也不抬，一双清瘦却不失灵活的双手上下翻飞，皮屑纷纷下落，恍惚间，竟想到一句诗——“无边落木萧萧下”。
我点头称是，此时情节发生了戏剧性变化。却原来，这老二与二媳妇的离婚，乃是二人合演的一出戏，借以给老汉施压的。二人原本想办个假离婚，后问民政后得知不可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先办个离婚，给老头点颜色，大不了以后再办个结婚证呗！老汉回忆往事，老泪纵横。膝下三子，均无成色，老汉靠捡的免费砖头（其实我不知道他怎么捡了这么多砖头），为三个儿子盖了三处宅子。却不料，因老三的房子高了一点，老二媳妇就赌气回了娘家（却原来是惯犯啊）。后老汉带人到娘家，赔了一万块钱，此事才得平息，虽今日之事，却非今日始也！
“妈的！他们怎么不担心将来自己的孩子怎么对待自己？”我愤愤地说。
“再二十年，你且看他。”
老师傅依旧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说。此时脚上活已经干完，老师傅涂了点按摩膏，点上火，脚底走罐，一股温热自涌泉穴传来，倍感舒畅。
还是老师傅说的精辟啊！这些可怜之人，真不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之理么？
故事的结局倒也圆满，二儿子当着栏目组给媳妇打电话（原来不管怎么打都没人接的电话），说：回来吧，我想让你给我做饭。媳妇说，等人家栏目组走了我再回去吧，丢人，都成电影明星了！于是，栏目组劝老汉莫要操心过度，照顾自己，老汉一脸无奈，千恩万谢……
且慢！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老汉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要请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的调解员来调解这件事的呢？还有啊，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无奈之余，嘴角那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当法律审判无效的时候，就只好请出道德审判了”
刹那间，我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直到老师傅最后帮我擦干脚，起身离开，我还沉浸在他老人家这句话里，久久回味。老三的不学无术，老二的唯唯诺诺，老二媳妇的泼辣刻薄，老汉的含辛茹苦，这一系列的“压制链”，经老师傅这么寥寥数语，居然洞若观火。
结账出门，回头望去，老师傅满脸堆笑，面目慈祥，皱纹深刻。
回家后，依然心潮激荡不能平静，远非修脚之快意可比也。于是，坐在电脑前，写下这段莫名其妙的文字。
妙林于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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