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霁云正骑单车前往学校，途经一片荷塘。今天是她来到重遥村的第十年。自大学毕业后，她选择成为了一名语文老师，并深入农村贫困地带，下乡支教。
乡间泥土道路微陡，她放缓骑行速度，却听见沿着荷塘的一条小径上，一群童子军在老师的带领下朗诵起诗句：“小荷才立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稚嫩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兀的击破她的心防，使她不觉陷入一阵回忆。
十年前，她拉着行李箱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清晨造访重遥村。重遥村坐拥大片梯形水田，村民们大多靠卖出产的莲藕为生。时值九月，水田里的几朵荷花仍粉嫩可爱，沿着微风轻轻摇曳，远处几户人家已下田采藕，辛劳的身影隐没在红绿之间时隐时现。
走过水田，又是一片小小荷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何仙姑尊像。一个系着麻花辫，容貌约十二三岁的女孩正在何仙姑尊像脚下弯腰摸索。不一会，她就挖出一节莲藕，她麻利地将莲藕丢进背篓里，又弯腰重新开始寻觅。
她的双手双脚均沾满浓浆似的泥巴，甚至脸和衣服也擦上了几滴。年纪小小就能分担家事——这是燕霁云对她的初印象。可她从未想过，这位女孩竟会成为她班上的问题学生。
据她了解，她所见的那位挖藕女孩唤作阿夏。在燕霁云来之前，阿夏已是出名的叛逆少女，三番五次不去上学，跑去荷塘里抓青蛙泥鳅。不去上学也罢，又听说她学费几次欠交，而旦逢交学费，她又是最拖拉的一个。
原因是阿夏家境贫寒，父母在外工作，鲜少回家，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奶奶早已过世，拉扯她长大的只有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爷子。家中经济来源几乎全靠卖藕。
燕霁云替阿夏操办着助学金的事，并打算将助学金一事先与她商量。然而这天，阿夏又没来上学。
助学金申请表的截止日期就在下周，授课后，她急匆匆跑出学校，寻找阿夏。
阿夏不在家，一般都会待在何仙姑尊像附近。那里不仅是她家的水田地，也更是她精神的疗养之所。
果不其然，她在何仙姑尊像脚下看见了阿夏。
她大声喊出阿夏的名字，而阿夏像是受惊的鸟儿浑身猛地一震。
“燕、燕老师？您、您怎么会在这？”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不去上课，而跑到这里来？”
燕霁云不客气地教训着她，就算家境再怎么贫寒也不应该不去上课啊。她这样想着，却见阿夏手中握着短短的一节莲藕。
“你在做什么？”
“我、我抓泥鳅呢。哈哈哈，泥鳅可难抓了，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从手心里溜走了。”
她尬笑着迅速将那小截莲藕放进水田里，两只手在泥巴水里不停搅拌。
“骗人可不好，我看见刚才你手上的是莲藕吧？为什么要放回去？”
“我、我……”
阿夏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认败一般地承认：“燕老师，你可不要告诉我爷爷这件事。”
“哪件事？”她明知故问，将答案抛给阿夏。
“就是，就是我用上课的时间挖藕……”阿夏低下头沮丧地回答道。
经过一番追问，她才得知阿夏利用上课的时间挖藕，并把莲藕拉到集市卖掉。阿夏爷爷腿脚不好，不便下田劳作，她便替爷爷挖藕换钱，为了不让爷爷知道，而故意装作一幅贪玩的模样。一直以来，阿夏都被大家误会了。
“为什么你不想让爷爷知道？”
“因为我不想让爷爷担心。”
“但你不去上课，你爷爷也会担心啊。”
“那、那不一样！我们家没钱。钱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如此。”
燕霁云无奈地笑着，她揽住阿夏的肩膀，让她靠近怀里。
“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助学金打进写着你名字的银行卡里。至少不要再逃课了，好吗？”
阿夏答应了她。可好景不长，在她坚持上了一个月的课后，阿夏又不来上课了。
燕霁云也开始四处寻找阿夏。可这次，她却不在何仙姑尊像旁。
燕霁云只好在回忆里分析阿夏曾说过的话，从蛛丝马迹中推断阿夏的去向，而后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集市。
她马不停蹄赶到集市，终于在一个大棚下看见了正摆摊卖藕的阿夏。
阿夏一看见她就赶忙收摊，准备走人，而燕霁云及时叫住了她。
“阿夏，你怎么在卖藕？是钱又不够了吗？”
“不不不，有助学金后，我家的条件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是我想给爷爷治腿。”
“用不着你操心。”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们齐齐看向来者，而阿夏面露一惊：“爷爷？你怎么……”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
“伯伯？”燕霁云也吃惊地望向来者。
阿夏爷爷笃定一笑，解释道：“我老早就知道你这丫头背着我挖藕来卖了。而且，你以为就你挖到的那些藕能卖得出去？”
燕霁云看向阿夏篓中的莲藕，那些莲藕长度短小，形状瘦弱，看上去并不好卖。
“可是，我都卖出去了！”阿夏激动地辩解道。
而她爷爷却说：“那些莲藕还不是我托人自掏腰包买的。”
“咦？怎么可能？”
“阿夏，听你老师的话，回去上课吧。阿夏，你的未来更重要。”
“我知道了，爷爷……”
燕霁云看着这爷孙俩，不由得欣慰一笑。
之后，阿夏再也没有逃过课。
她用助学金支撑起家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艰苦的时日。最终，在阿夏出发上大学前，燕霁云偷偷往她的卡上打进一笔钱，而燕霁云也没想到，在她回到办公室后，竟意外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摞钱。
她推测那些钱也许是阿夏助学金的一部分。
秋风萧瑟，莲藕丰收，燕霁云从回忆里清醒，继续上路。
这只燕子啊，为挽留一片秋心，她永远留在了荷塘里。
2023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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