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族群,我发了一篇公众号的文字。马上,红叶跟上来,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说,你的发小佩服你有才,四处称你为大才子,可傲娇着。
我连忙表示感谢,并跟她说,我们可真的是好发小,一块玩泥巴长大的。红叶说,是啊,他经常提起你,是穿叉裆裤一起的。
她说的发小是兴旺,她的老公,也在这个群里,可能忙,一直很少冒泡。
其实,我原来对红叶并不熟悉,虽然她的老家与我们村子只隔三四里地。她与兴旺谈恋爱的时候,我正在上高中。那个时候,我与兴旺的联系,已不像小时候那样紧密。
我们那时上学不像现在这么限制年龄。谁家的日子好过一点,有劳力,就可以上早一点。谁家里困难,谁就要在家里顶替半个劳力,上学也就被推迟。因此,进学校的时候,十来岁的可以与六七岁的勾肩搭背,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听课。
兴旺比我小一岁,与我同年进学校,且一直跟我同桌。他是四组的,我是三组的。也许是那个年代的关系,派别划分的特别明显。哪怕是一个村庄,也分为南头北头,哪怕同为南头,也分为三组和四组。
曾经说过,南头和北头的伢儿玩,头上会长瘌痢,三组和四组的伢儿玩,头上会长虱子。我和兴旺的头上都长过虱子,但我和兴旺从一到五年级一直在一块玩,只不过是没东西洗头。
像所有大湾的男孩一样,我们爱疯,我们爱闹。一到放假的时候,谁先吃了饭,谁就先去邀人,粘在一起。
在春天的时候,雨水很多。我家在靠近大礼堂的山边,有很多黄泥。兴旺和我就挑一处泥巴粘厚的地方,撒上水,用手指抠出几坨,再边兑水边揉搓,摔打,制成带轱辘的小车,捏成有眼睛的泥人,团成带柄的苹果。
我们将小车放在坡上,看着它向下滑去,大声的喊着“驾,驾”。我们让两个泥人抱在一起,让它们打架。我们一人拿一个苹果,你放到我的嘴边,我放到你的嘴边,说,“你吃,你吃一口大的。”
最后,我们自己成了泥人。
到夏天的时候,我们经常跑到举水河里去游泳,抓鱼。每次游泳我们都脱的光溜溜,他总要穿着裤头。有的伙伴故意将他的裤头扒下藏起来,兴旺在水里就不太敢站起身子。洗够了的时候,他用泥巴将下身糊得黑黑的,还用手捂着,蹦跳着窜上岸。
而我们这个时候,总是故意挺着腰,显出一种稚嫩的雄壮,在人群中穿来插去。
抓鱼的时候,他也总是穿着长褂子,好像他的胸脯随时有人偷窥似的。明明四处没有人,明明我们都是男孩儿,他总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从小就透出一份羞怯和儒雅。
最后,不管是谁抓的鱼,总是这一次给你带回去,下一次就给我带回去。
到了秋天,我们就跑到河滩上,将码成堆的棉花秆这儿钻一个洞,那儿钻一个洞,我们在洞里拱来拱去。实在无聊的时候,我们在草坪上朝下滚,一直滚到白晃晃的沙滩上,弄得满身满头都是草皮屑,再四仰八叉的躺着。
天蓝的像洗净的绸布,平展展的。雪白的云彩大团大团的蓬松着,轻轻地飘荡。
我们就指着那些云彩,说我是这一朵,你是那一朵,在天上自由自在的走。兴旺有时就一下子立起上半身,认真地说,“无论我们怎么飘,你都在那儿,我也在那儿,你看得到我,我看得到你。”
那时候的我们,真的不知道,天有多么广阔,地有多么遥远,云彩也会有飘散的时候,人也会有走散的时候。
到冬天的时候,我们就用铁瓷钵制成火炉,放在课桌底下,你烘一下脚,我烘一下脚。每一次当臭味飘出来的时候,那就是我蹬掉鞋子的时候。
兴旺很会制作地骨碌,做工精细精巧,倘若哪里有一点瑕疵,他又会重头再来,绝不将就。用现在的话来说,他的每一种手工制作,都具有匠心精神。
那时的我总是毛里毛糙,每次制作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总是显出无限的耐心。他陪着我做了一个又一个,从不对我提出很严厉的批评,也从不看不起我,他只是用他的行动默默地感染我。
现在想来,如今我对文字的苛刻,应该是受了他的影响,几十年来,我一直在不知不觉地践行。
那时的我们,真的是形影不离。别人来家里找我,倘若没看到,母亲就会说,“你到兴旺家里去找吧。”时不时地有人跑到我家里来问,“兴旺在你家吧?”
后来我考取了镇重点中学,兴旺考取了乡中学,我们就分开了。我们学习抓的紧,放假少,家里也对我有了一种殷切的希望,我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我和兴旺开始有了不同的圈子。
三年之后,我又考取了百里之外的市二中,兴旺没有读高中,开始混社会。我一个学期就回来一次,虽说在一个湾子里,我与兴旺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有时在家里,我也会问母亲,兴旺去哪里了?母亲有时说他去山里畈鸡蛋,有时说他去市里打零工。
我只是淡淡的喔了一声。
偶尔某一天,母亲会说她在水塘浣衣服的时候,兴旺会在水塘那边大声喊,“老嫂,某某回家了不?”
兴旺比我长一辈,我应该叫他叔叔。到现在我才想起,小的时候,他虽然比我小一岁,但他却一直宠着我,也许早就认为,他是我的叔叔呢。
就在我高中的时候,听说兴旺与四组的伙计天天晚上往二村跑,是在钓姑娘。
等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兴旺已经结婚了,老婆就是二村的红叶。之后他们两人在黄石打工,整年都不回。
而我,也带着失意和苦闷,开始走南闯北。混了那么多的日子,走了那么多的路,我与兴旺,再也没有遭逢。
也许就像天上的两片云,你知道我在哪儿,我知道你在哪儿,但却再也无法走近。
十多年前,我搬离了堰头湾,我与兴旺仍旧在一个镇上,更没有见面的可能了。
我每年都会回堰头湾,就如同白云归回故乡,但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再也无法投下浓重的影子。
而另一朵白云也一直在那一片天空游荡,每每我近了,他就远了,每每我远了,他就近了。
不知因了什么,我们从来没有交会,而湿润整个天空。
红叶在村口开店,每次见到我,总是老远都打招呼,又是泡茶,又是递瓜子。村里的一些老熟人就会开玩笑,说她怎么对我那么好。红叶一脸认真地说,“他是我男人的发小,穿着叉裆裤一块长大的,感情可深着呢。我男人说了,每次他来,都要将他当做客人对待。”
可是,红叶不知道,每次我去,我多么不愿意做客人啊。我只想随意地坐在那儿,或者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着瓜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随意地皱眉头,随意地大笑,不管她是炒点冷饭,还是下碗面条,我都能吃个饱。
当然,我希望对面,也坐着或者半躺着一个人,那就是兴旺。依旧白净,依旧羞怯,依旧儒雅的兴旺。
两只眸子依旧闪亮,朝着我望。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有需要签名精装版的,微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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