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懂恋爱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却发现了秀兰的变化。那些日子里,她就像一颗被拂去尘垢的珍珠,时时刻刻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她是那么毫不掩饰地快乐着,心里的幸福变成音符总是不自觉地流淌出来。梳头发的时候唱,洗衣服的时候唱,摘豆子的时候唱,就连临睡前也要低声唱。
满月一样的脸庞焕发着愉悦的光泽,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爱情的力量竟是这么伟大,似乎让一个山里姑娘从头到脚都慢慢融化了,变成了甜甜流动地蜜糖。
我当然是为秀兰高兴的,总是偷偷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去约会。他们在河边一起看月亮时,我匐在对面的芦苇杆上。他们一起在柏树荫下看书时,我落在树梢上放哨。他们亲吻时我会害羞地把头埋在翅膀里,然后又忍不住从缝隙里偷看几眼,嘻嘻,好幸福哦!
忽忽悠悠三个月就过去了,我长大了,变成了更漂亮的大姑娘。哥哥们也都成了壮实的大小伙子,他们总是笑话我是秀兰的跟屁虫,而他们肯定是不屑于女孩的把戏,每天跑出去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赛哪个飞的快,哪个捉虫多,哪个可以一口气飞到对面的山上衔回一颗红艳艳的相思豆。天天比赛,乐此不疲。
娘说天气渐渐凉了,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要飞回南方的家里去,那边窝更大,更舒服。可是我听到这些话总是恹恹的,我舍不得秀兰,舍不得这个温暖的小窝,甚至舍不得那只每次看见我眼睛就冒出幽幽绿光的白猫。
我出生在这里,在我心里这里是家,秀兰是家人,一想到要离开她半年,我就觉得很难过。
娘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总是用翅膀抚摸着我的背说:傻丫头,我们生下来就是要有两个家的,这边半年,那边半年,你习惯就好了,这是我们的命。
我并不懂命,可是我知道天真的渐渐凉下来,站在屋檐下望出去,山上的树已经不似以前那么葱茏,颜色也从浓转淡,甚至零星的变红,变黄了。向日葵的头低低地垂下来,瓜子饱满地挨挤在一起。水稻变成了浅黄色,风一吹就可以闻到米粒的香气。小河水开始变凉了,每次洗完澡我都要打几个喷嚏。蜻蜓却比夏季多起来,又大又肥,捉起来也很轻松。
终于有一天清晨醒来,发现屋檐上一层薄薄地清霜。探头望出去,草叶儿上,竹竿上,爬山虎的花朵上都是白花花的一层。
爹和娘说,今晚我们就该启程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夜间启程,娘说这也是祖宗的规矩。爹去村口和其他的燕子开会去了,一大群叔叔伯伯站在一根粗大的电线上,你一句我一句地研究飞行路线,研究谁领队谁断后谁夜里放哨,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这些我是不用管的,反正我还是个小姑娘,我只要跟在娘身边就好了。现在唯一让我心里放不下的就是秀兰了,半年后,她会怎么样呢?会嫁给那个黑眼睛的小伙子吗?会记得我吗?
我站在秀兰的窗台上,心里万般不舍地看着她。可惜她是不懂的,也不会知道明早打开窗,我们的窝会是空的。此刻她正坐在桌边写字,那黑色钢笔我认得,是前些日子小伙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也不知写些什么,一边写一边抿嘴偷笑,唇边的酒窝又大又圆,装满蜜酒一样。
我们是午夜出发的,爹娘带我们到村口集合,十几个家庭一起出发,我们大多数孩子都是第一次长途飞行。带头的伯伯老成持重地给我们讲了很多规矩,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觉得还没开始飞就困了。大哥二哥倒是很兴奋,男孩子总是喜欢刺激,何况大部队里还有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呢!
娘一直用翅膀拍打着我的背,叮嘱我要紧紧跟着她,不可以走神,不可以掉队。
我问娘:半年后我们还回到这里吗,还会见到秀兰吗?
娘说:当然啦傻孩子,我们的窝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呀!
开完会,领头的伯伯带头飞起来,接二连三的,大家都扑棱棱地跟上去,大部队出发了,我回头看看夜色里的山和水,又看看小村庄和田野,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再见了秀兰,你要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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