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执念,哪怕明知道他会因此失去一切。”
这是后来程依依喝醉以后才愿意跟我说的。
程依依说的是她的男朋友,准确来说是前男友,叫方野。我见过,是一个长的很乖的男孩子,但是眼睛很深,不是眼窝,是眼神。
那天程依依喝了很多的酒,我们就坐在路边的小酒馆里,混着震耳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听着她骂那个渣男方野。
“我跟你讲哦,他就是个王八蛋!”程依依眯着眼睛,把手里的杯子挥舞得虎虎生风,“那天我去找他,你猜怎么着,那小子!他就是个渣男!”
“我穿着黑丝的,黑丝耶!”程依依打着酒嗝,弯下腰想要拉她的裤脚,“那小子就抱着他的破吉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摔了他的相机,他居然还要跟我生气。”
喝醉的小姑娘东倒西歪,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我坐在旁边听着她说,还得腾出手来扶着她不要摔倒。
“他以前是对我很好的,我们在一起好多年了,”程依依坐在旋转椅上,两只手交叠着撑在椅子上,撅着嘴巴吹从额前垂下来的头发。
“渣男!”程依依喷着酒气骂着,“得到了就不喜欢了。”
程依依那天哭得很伤心,一会儿骂着方野说自己再也不会喜欢那个大渣男,一会儿又惨兮兮地要我带她去找他。
从小酒馆路过的人一直在看着我们,那天晚上人很多。外面的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风很冷,明明还是秋天,可是在这里,很多人都已经穿上了棉衣。
我没有跟程依依一起骂渣男方野,因为在听程依依说之前,我已经提前见过了方野。跟程依依说的一样,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摆弄他的木吉他,旁边桌子上放着一部相机。
一部摔坏的相机。
也是方野让我去找程依依的,但是我没有告诉程依依,方野让我告诉她,其实他很爱她。
因为我自己也不理解。
我想问方野既然那么喜欢程依依,为什么还要离开她,但是方野不想说,我也不想问。方野原本买过一把电吉他,很清亮的音色,程依依也很喜欢,但是方野皱着眉头弹了几遍之后,就丢在角落再也没拿起来过。
现在方野抱着的依旧是那把木吉他。
方野说他要找时间去把那部相机修一修。
我本来是有很多话要问方野的,但是方野没让我说,他一直在弹曲子。方野的声音很干净,弹吉他也很好听。
方野说前几天他出去玩儿,拍了几张很有味道的老照片,还没来得及洗出来,相机就被摔坏了,很是可惜。
但是我并没有看出方野有什么惋惜。
估计他也没想让我看出来。
我没问他相机是怎么坏的,方野也不说。
那天下午风很暖,橘黄色的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我坐在方野的房间里,听他弹了好久的曲子,念了好几首诗。
现在的方野又有了当初那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记得方野跟程依依在一起之前,身上总是有一股忧郁的文艺小青年的味道。常常是背着吉他跨上相机就上了火车,问他去哪儿他也不知道,说走到哪儿就在那儿下。
后来方野的吉他弹过了很多的小情歌,胶卷里也都变成了程依依的样子,我也好久再没见过他拿起笔。
“方野,”我喊了他一声。
“嗯?”
方野伸手按住琴弦,向我看过来。可是我突然又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么。
“没事,”我说,“你弹的真好听。”
方野应了一声,然后好像弹倦了似的,把吉他倚在床头,站起身来,抱着肩膀在房间里看挂在墙上的相框。
我也站起来陪他一起看。
方野的房间里摆了很多的相框,都是他曾经从各地拍的照片。有高高的塔,也有一望无际的海。
只是摆在桌子上的一张照片,上面没有漂亮的风景或者恢宏的建筑,而是一位满脸褶皱的老人。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握着一截短短的,脏兮兮的炭笔,放在大腿中间的笔记本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那张照片的颜色很昏暗,跟照片里煤油灯的光一样昏暗。
方野说这是他在陕北农村遇见的一位老人。他说老人写了一辈子的诗,但是一首都没有拿出来发表。
我看着照片里的老人,我说方野你也会写诗。
方野没说话。
我拿起桌子上的相机,单反玻璃上有一道很清晰的裂缝,后壳也像是摔碎了重新装起来的样子,半截透明胶很突兀地趴在那里,好像要挡住什么一样。
“我觉得你应该自己跟程依依去说。”
“我不能去找她。”
方野几乎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我回过头去看他,方野正好也向我看过来。我看见他眼里有什么东西黯淡了一下。
“我怕我心软,”方野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把吉他收进盒子里,然后转身往卧室里走去。
“我又怎么能说我喜欢她。”
关门的时候,我听见方野小声说。好像是跟我说,也可能是跟他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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