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年代是美好的,很多事情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辉,尽管今天的人们感到不可思议,它却是弥足珍贵的。
我还是讲我的故事吧。
我的童年对一个小村子很有感情,那是我母亲的故乡,叫东庆升。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某一天,我在东庆升当农民的老舅去佳木斯市卖笤帚——那时候,农村卖黄烟、辣椒、笤帚等经济作物都被视为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曾有东庆升一个老孙头,家里打了一尺来长的鸭罗宏鱼舍不得吃,拿到附近的浩良河卖。老头不敢把鱼都拿出来,只拿出几条摆在外面,大堆的放在屁股下的袋子里藏着。这时过来两个戴红胳膊箍的人(戴红袖标的人,类似于市场管理人员。),问:你的鱼就这几条嘛?都拿出来。老孙头磨蹭着不想拿出来,两个人把老头推了一个仰巴叉,拎起袋子就走,可怜老孙头攒了几天的鱼自己舍不得吃一口,都让人抢走了。
东庆升邻近松花江,贫瘠的土地出产一种作物,叫笤帚糜子,植物的果实可以当粮食,秸秆还能扎笤帚,村人们就常在园田地头种植一些笤帚糜子。
那是个计划经济的年代,一个壮劳力一年挣三千工分,遇到好年景十分勾一块钱,一年能挣三百块钱,那就是挺好挺好了。遇到不好的年景还得到挂,工分越多到找钱越多。老百姓生活不下去了,就想方设法偷偷摸摸去城里卖点啥贴补家用。下乡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工作组还编了一套嗑:东庆升三件宝,黄烟辣椒笤帚草,弃农经商往城里跑。
卖笤帚最远的能卖到佳木斯市,得起大早,来回花四块多钱的火车票,中午就那么饿着,实在受不了就买个麻花干咽,一天也卖不了几个子,还担惊受怕的。
1975年冬月里的一天,姥爷把家里一冬天积攒的四十多把笤帚捆扎好,给二十岁的老舅背在背上,千叮咛万嘱咐地塞他兜里五块钱,老舅就和同村的两个伙伴去佳木斯卖笤帚了。老舅的两个伙伴一个叫王凤武,另一个是他的堂妹红梅。他们三个人站在寒风中,在佳木斯三百门前卖了一天的笤帚,一把笤帚只卖一块七毛钱,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还有十几把没有卖出去。此时日将落,肚子饿,几个人不禁焦燥起来。正烦恼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走到面前,老人长挂脸,尖下颏,灰色制服套着棉袄,下着黑裤子,黑趟绒棉鞋,腰板挺直的。老头摆弄着笤帚,沉吟着自言自语:这笤帚看着眼熟,这是姚家围子(围子,东北方言,屯子,村子之意。)扎的笤帚啊。
各位有所不知,原来这姚家围子就是东庆升的老名,姚家围子是下江的一个名村,因为这屯子出了一个姚四爷,姚四爷是民国黑龙江督军吴大舌头吴俊生的把兄弟。姚家围子老百姓都会扎笤帚,扎的笤帚做工精细,在笤帚脊背龙骨拧成一个好看的‘鹅头’。老头正是从这‘鹅头’断定我老舅卖的笤帚是姚家围子的。当时我老舅闻言吃了一惊,连忙接茬:我们就是姚家围子的,您老人家真神了,怎么就知道这笤帚是姚家围子的呢?老头说:姚家围子的笤帚有个 ‘‘鹅头’’,别地方的笤帚扎不出这精细活来。既然是姚家围子的人,敢问你是谁家的?我老舅说,我姓郭,我爸爸叫郭志俭。老头瞪大眼睛,你是郭志俭的儿子?啥也不用说啦,今天咱们就是缘分,都到家去吧,今天晚上就住家里了,出来一趟不容易,明个把剩下的笤帚卖了再回家。我老舅三个人也是没杵了,真就跟着老头去了他家里。老头家也没别人,就一个老伴,屋里挺简陋的。老两口这个热情啊,又是到茶,又是炒菜,陪着老舅三个人喝酒。老舅过意不去,要送他两把笤帚。老头说啥也不要:乍地,到家里吃饭还留饭钱啊?老舅说:看您说的,这不是咱有缘分嘛,这笤帚也是家里面常用的,您就留几把又能怎么着。老头坚决不肯,到了也没要这两把笤帚。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老头热热乎乎把老舅三个人送出家门,一直送到胡同口,看他们走远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老舅回家把事情说给姥爷,姥爷说:这人是姚家围子老户,出去几十年了,姓王,外号叫王二拉。这以后,我老舅再没去佳木斯,也再没见过这个王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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