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上）

2006年是我考入刑警队的第三年

那年生日我叫了不少队里的同事来KTV庆生

张翔也在

说起来他也就比我早了三年进队，现在已经连升两级成了组长。

是队里的重点培养对象，手上都是区里的重案

而我现在混的连出勤的机会都少的可怜

但羡慕归羡慕，对于张翔能混这么好我是一点都不眼红

这小子才进来六年，身上受过的刀伤就已经二十多处

典型的拼命三郎，医院ICU常客

“想什么呢”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张翔已经端着酒杯坐到我旁边并朝我示意了一下。

见状我赶紧在桌上随便抄起一瓶起开的酒瓶与他碰杯。

“怎么过生日自己在这儿发呆”

听着对方再次发问，我摇摇头苦笑道：“家里最近莫名其妙开始催婚，翔哥你也知道咱们这工作风险又大，我现在还是个小警员，相亲都没市场，哪里去找人结婚。”

张翔拍拍我的肩安慰道“男人没个事业，确实是不行”

接着眯眼打量了我半晌，看的我有些发毛时说了句“其实你能力比我强，就是缺少了一些机会。”

话音刚落我的酒醒了大半，赶紧又抓起酒瓶主动对张翔敬酒。

毕竟话都点到这儿了，我就算再傻也知道对方是有意提点。

果然在放下酒杯后，张翔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晚上还得去整理一个案子的资料就先走了，明天上班你来找我，我手头上有几个案子正缺人手，你帮忙跟一下吧”

当晚我一路将张翔送至KTV门口，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来到警队。

让我意外的是当我来到办公区域发现，张翔已经早早坐在那里，见我进来立马招呼我过去。

“这是上个月的夫妻碎尸案”我刚坐下，对方便将一个档案袋递了过来并向我介绍着。

我赶忙起身接过去，这起案子差不多是这半年中市里最出名的案件，妻子被杀分尸丈夫人间蒸发，尸块被整齐摆放在家里。

见我抬头张翔和我解释着“这起案子基础资料都已经搜集的七七八八了，目前犯罪嫌疑人就是死者的丈夫，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的痕迹，前几天已经在隔壁M市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踪迹，你到时候带人过去和隔壁市刑警队一起实施抓捕就好。”

说完起身躬下腰拍拍我的肩

“这案子我跟了小一个月，资料昨晚都整理好了在袋子里，你今天熟悉一下案子明天带两个人去实施抓捕吧，上面我已经给你写了报告，M市刑警队会配合你的。”

听到这话我内心中却陡然升起一阵不安的感觉，其实从昨晚开始张翔想要提拔我这事儿就让我感到十分的疑惑，虽然我的人缘在队里不算差，但全队几十号人为啥偏偏提拔我，而且这几乎是把功绩直接喂嘴里的行为，非亲非故的实在是让人很难理解。

念及此处我双手抓紧档案袋，迟疑的回道；“嗯。。。好的，我知道了。”

张翔见我这副样子意味深长的笑道：“我考警队时有一个女朋友，那时候她刚刚毕业，我俩一起租了市东郊的一间民房，她每天天没亮就起来赶着出门上班，周围邻居都吃完晚饭时才回到家，那时候我几乎没有收入，房租、吃饭基本都是靠她。所以周末她也得出门去兼职。我考了两年，第一年落选时我难以接受待在家里一天没吃饭，她第二天和公司请假带我去了海边，我们在附近海景餐厅吃了顿晚餐，至今我仍能记起那晚吃过的每一道菜的味道和晚霞悄无声息爬上头顶时的惊艳风景。那时我已经在这座城市待了十几年，却是第一次去看海。”

也许是不习惯和一个男人倾诉这种情感，张翔看着我流露出些许局促，清清嗓子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上个月她和别人结婚了，我没收到请柬，是在朋友的手机上看到了婚礼现场的图片。虽然后来我考上了刑警队，但我为了能够早一点升职有能力娶她，每天几乎连家都没时间回，住院的时间都比待在家里的时间多，直到有一次她爸胃癌住院，她打不通我的电话，然后在缴费大厅看到我被医生从救护车上抬进手术室。她彻底崩溃了，我们后来再也没见过面。”

虽然我自认为不是冷漠的人，但面对一个男人突然对我讲述他的情感史，还是让我难以代入，甚至有点汗毛倒竖的感觉。

好在张翔也只是点到为止，接着站起身冲我说道：“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样子，昨晚你和我说没有事业就不能结婚时，我就想帮帮你。你不用想太多，好好干交代给你的工作就行，早点找个对象结婚，不要像我这样。”

说完这些话张翔便从桌后走出来再次拍拍我的肩，而我虽然对这件事依然心存疑惑，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随后拿着档案袋走出门。

当天下午两个组员便收到张翔的通知过来辅助我，我们三人一合计反正任务只是实施抓捕，并没有太复杂，当天连夜便从H市出发去到了M市。

和M市刑警队取得联系后，对方表示张翔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这两天他们已经在嫌疑人住所附近24小时监视，随时可以配合抓捕。

一共三小时车程，快到地方时远远便见到有人在刑警队门外迎上来，大家一阵寒暄后还是照例探讨起了案情，和我一起过来的老赵活动了一下脖颈随口问道：“这个嫌犯杀掉自己的妻子又把人分尸之后就立马逃到了你们这儿么”

前面领着我们往里走的刑警听到后立即回应“这个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上上周才接到你们发布的通缉令，然后大概是在三天前我们一个片区的民警接到报案说这边垃圾场这块儿多了个流浪汉，到处偷东西吃吓着不少周围人家的小孩，等到去处理的时候发现有点像是通缉令上那个杀妻分尸的通缉犯，就报到我们这儿了。”

其实对于嫌犯到底是什么时候逃窜至此我并没什么兴趣，毕竟现在都已经要开始实施抓捕了。

老赵在听到对方的回答之后也是点点头不再说话。

原本我们三人的想法是连夜进行抓捕，但对方刑警队领导还是一边笑呵呵的安排着住宿一边说着：“哎呀，人我们都盯住了，难道还能让他跑了不成，你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总得吃个饭休息一下。”

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和蔼挺着啤酒肚的中年领导，我很清楚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按照流程走，万一抓捕出纰漏可以不必背锅。虽然内心有些鄙夷，但还是客气的接受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万一真使绊子那对我们三个来说就是大麻烦。

来到酒店放下行李之后，我们三人凑到老赵房间一块儿抽烟聊天，才进警队一年的小李率先嘲讽了刚刚的警队领导一番，老赵挥挥手叉开话题：“你们记得这案子的发生经过么”

小李弹飞烟蒂依着墙回道：“我记得卷宗上写的是当天下午有人听到死者家里传来很大的争吵声，随后晚上又是一阵争吵声，邻居去敲门之后丈夫道了歉然后就没听到声响，直到第二天早上邻居在死者家门口发现了大滩血迹才报的警。”

我点点头接着道：“当时带队的同事说进去之后看到了一屋里全是凌乱的血迹，死者的头和四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凶手肢解开，又按照原来人体的位置摆在大厅中央。”

“所以侧写的同事怀疑凶手是患有某种精神疾病”老赵吐了口烟皱眉说道。

“那明天咱们得小心点儿，上个月我们组去抓一个神经病，有同事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小李提醒道。

当晚我们三人都早早的回自己房间休息了，毕竟抓捕的是个可能患有精神病的杀人犯，谁都不想出意外。

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老赵便一个个叫醒我和小李，三人洗漱了一下直接来到刑警队。

原则上这次的抓捕是由我们主导，M市刑警队做一些辅助工作，但对方领导还是表示会直接由他们派遣人员进行抓捕，我们三个跟着一起行动就好。说是这几天不管是嫌犯藏匿的地点还是他的生活规律，盯梢的几个同事都比较熟悉，由他们直接实施抓捕会比较方便。最后笑呵呵的说道：“放心吧，不会给你们领导打小报告的。”

作为三人小队明面上的负责人，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笑着接受对方的“好意”。

简短的开了一个动员会之后，M市刑警队领导便开始分配各自任务，嫌犯目前逃窜到了郊外垃圾场附近的一座烂尾楼中。烂尾楼面积不大，只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我们三人分配到的任务就是在出口处把守等待接应，说白了就是万一正面潜入抓捕出现问题，就算我们捡漏。

这次行动安排了六人两组全副武装正面潜入抓捕，按照经验基本已经万无一失，我们三个过来基本就是走走过场，老赵也清楚现在的情况，出发前过来拍拍我的肩表示安慰，随后我们跟车来到现场。

看了看一眼能望到顶的烂尾楼，在和现场盯梢同事确定此时嫌犯就在其中之后，正面潜入的六名警员便冲了进去。

而我们三人留着楼下无聊的等着任务完成，此时我怎么都没想到仅仅半小时之后，我们的这次任务居然会宣告失败。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在救护车到达现场将嫌犯拖走前他就已经停止了呼吸，我们在底下看着他一跃而下，“砰”的一声闷响之后他体内的血液溅射而出将周围一圈地面浸染成赤红，脑袋像一颗掉在地上的西瓜。

先前冲上楼的六人迅速飞奔过来，我立即迎上去一把揪住领队的衣服质问：“他妈的，你们这么多人就这么看着他往下跳？”

对方直接将我掀开快速来到嫌犯落地的位置，六人站一排面面相觑，我正要再次上前老赵伸手给拦住了，然后冲六人询问：“嫌犯为什么会从楼上掉下来。”

“我们进入现场之后就听到楼上有动静，然后就看到嫌犯在沿着楼梯往上跑，当时大概距离了四层楼，我们赶紧追了上去可才跑了两层楼就看到他从楼上跳了下来。”其中一个队员回答了老赵的问题。

等到现场被收拾干净，我们一行人回到了刑警队之后，之前负责对接的领导已经收到了汇报，将我们执行任务的九人叫到一块儿，会议室的门刚关上便听他沉声道：“犯人拒捕畏罪自杀这事儿也不是没出现过，你们几个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接着转向我继续道“这次的抓捕是由我们这边主要执行的，我会和老张说清楚，犯人的死亡和你们没关系，尸体先暂时停放在我们市。”

事已至此我就算继续去纠结也于事无补，只能点点头回了句“麻烦了”

当天下午我们三人便赶回了H市，在路上通过电话和张翔说了事情的大概情况，他似乎没什么太大反应，也许是隔壁市刑警队领导已经和他有过沟通，听我讲完之后只是简单说道：“嗯，我知道了，这次的事儿也不是你们的问题，你们几个人没事儿就行，剩下的回来再说吧。”

这次事件后续的情况我们几个并不清楚，毕竟原本就是张翔负责的案子，后续的收尾汇报也都是他来负责，据说是被上头给训了几次，毕竟这种结果不论是死者家属还是嫌犯家属都是无法接受的。

对于我们三个张翔没有多说什么，还把我们叫一块请吃了顿饭，饭局上说着“辛苦了”“这次事情大家都尽力了”之类勉励的话。

但那顿饭我们三人吃的都很不是滋味，喂到嘴边的功绩飞了不说，还搞出这么大麻烦，我甚至会想如果是张翔自己亲自带队，这次是不是就能顺利把嫌犯抓捕回来。

在这次事件过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始终沉浸在自责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包括日常的工作都没办法集中精神去做好，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半个多月，直到这天老赵的一通电话打过来，当时手机里他的声音异常激动和平时沉稳的形象判若两人，我仍记得电话接通后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尖锐的嗓音从听筒中传来：“咱们之前那个案子有猫腻，那天死掉的嫌犯不是自杀！”

老赵告诉我自从接手这件案子之后，他始终觉得不太对劲，尤其是最后嫌犯莫名其妙从废弃烂尾楼跳下来自杀，怎么想都不合理。虽然对外说是抓捕时嫌犯突发精神疾病导致神志不清从高楼摔下，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相关医疗诊断能够佐证，包括之前嫌疑人莫名其妙杀妻分尸的动机，也同样以精神疾病定论。

而从M市回来之后老赵便开始偷偷对这起案子重新调查取证，根据附近邻居所说，虽然案发当天确实听到了死者与嫌犯在房间内激烈争吵，但实际上这对夫妻搬来这里之后的十多年一直都十分恩爱，所以当天下午第一次爆发争吵的时候才并未去查看，晚上过去查看完全是因为声音太大影响到了自己休息。

而且之前周围的邻居从未见过嫌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对于嫌犯突然患上精神疾病杀妻的事儿，也都是将信将疑。

“老赵我觉得你可能想多了，上次抓捕失败咱们确实没有做好，你也不要...”

虽然老赵怀疑的没什么问题，但目前也都是猜测多于证据，我想那次的事情他一定也十分介意，便出言安慰但话还没说完，老赵打断道：“我已经找到了调查方向，这两天去一趟M市就会有结果”

而当我问到调查方向时，老赵却迟疑了半晌后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还没有调查到具体的人，但可以确定这次嫌犯被杀和警队内部人员有关，所以我现在只能自己偷偷调查，之所以和你说是看到了你这段时间的颓废，我相信你是和这件事无关的。”

接着不等我继续问便挂掉了电话。

我握住手机想要再拨回去，可手指却停在空中，说实话嫌犯自杀的事儿过于蹊跷，我也有过怀疑但却没有任何行动，对于我而言这件事的真相其实没那么重要，让我难受的大部分原因在于任务失败影响了我的升职，所以我决定既然老赵有调查到线索，就等他的结论出来再看。

却没想到第二天我等到的不是老赵的结论，而是他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