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影子

顺着从窗户里洒进的月光，我用余光扫视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

在我的记忆里这个表已经挂在这里很多年了，我隐隐约约记得那好像是在我们刚结婚不久买的，然后它就一直挂在那里没有挪过地方。但具体它在那面墙上挂了多久，我实在是想不清了，毕竟我连我们什么时候结的婚都已经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原因，记忆力在慢慢消退，但却由不住地去搜刮一些过去的记忆。每每绞尽脑汁后发现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根本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记忆。

我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把放在床角的拐杖拿到手上，我依靠着它的支撑慢慢站了起来，估计是长久不运动的关系，每走一步就感觉关节之间在摩擦作响，小腿上的肌肉就像被撕裂一般隐隐作痛。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卧室距离阁楼的距离是那么的远，自从我腿脚变得不好之后我就没在上过阁楼。

站住阁楼门口处就能闻到一股土的腥气，毕竟我也好久没有打扫清理过这里了。“多久了呢？”我又不由地问自己，但答案总是一样的，它和其它记忆一样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掩埋了。

我走近靠着窗户边放着的藤椅，慢慢地躬下身子，把脸靠近椅子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我下意识的用手掩住自己的口鼻，但上面积的灰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我把拐杖放在藤椅的一边，一只手托着藤椅慢慢地坐了下来。

从窗外望去，我看到一个塑料袋挂在杨树上，在风中上下翻飞，无法挣脱。我突然有一种爬到树上去把塑料袋取下来的滑稽想法，仔细想想确实挺可笑的，毕竟现在的我连上个楼梯都费劲。

“你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阁楼的沉寂，我猜到在这里能够遇上她，她估计也猜到我会来。

“来了。”我顺着月光看向我脚下的影子，她似乎也是孤零零的，和我一样。

“你老了许多。”她语气平淡，我过往的岁月在她这儿就用这么几个简单字就概括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我老了。”我慢慢地俯下身子看向她说：“你似乎没变啊？”

“一个影子，你怎么会看出老少呢？”

“我最近老是会想到以前的事情，可每当我想到那些关键时刻的时候，脑袋就会变得很钝，再也想不出来。”我似乎是答非所问，回避了她的问题。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就会变的很恋旧。”

“可你说，如果那些记忆对我真的很重要的话，我又怎么会忘记了呢？怎么会就剩下些支离破碎的碎片了呢？”

“大概时间过去太久了吧，久到对一些事情已经模糊了。”

第一次和影子说话应该是在我七岁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我只记得那天母亲提着行李箱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仰着头拉着她的衣角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只是哽咽一下，然后轻轻地用手抚了抚我的脸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蜷缩在墙角呆呆地看着墙上挂着的表，期待着表针指向的下一个时刻就是她回来的时刻，可是我始终是没有等到。那天的月光和今天一样地亮，诺大的屋子里只有孤零零的我和我的影子。

“她不会回来了。”我记得她当时是那么说的。

她总是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出现，我总是觉得她要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自己，有时候我都会有一种错觉，到底我是她的影子还是她是我的影子。

“你说，她把我抛下离开后悔过吗？”

影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大概后悔过吧，只不过相比抛下你的后悔她更不想辜负自己想要的另一种人生。”

我苦笑一声，说道：“是啊，谁也不想被辜负，现在想想，如果我是她或许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因为我们都是害怕辜负自己的人。”

“你后悔吗？没有给自己成为一个母亲的机会。”影子问我。

“没什么可后悔的，我没有信心成为一个好的母亲，也没有信心我的孩子可以像我期望那样的长大，比起孤独我更害怕的是事与愿违。”

“我是不是很自私。”我稍稍俯下身子凑近她说道。

“人都是自私的，你也没有什么错，事与愿违的确挺伤害人的。”

大概是作了太久的原因我感觉我的全身变得僵硬无比，我用手掌撑住藤椅好让自己靠在椅背上。

“我总觉得我快要死了，尤其是最近我干个什么都好像特别费力气，动一下全身就会发疼，但我又不知道我到底什么时候死？”

“害怕吗？死亡。”

“我以为我也会害怕的，但是内心似乎是期待的，我很想去看看另一个世界，不一定还能遇上他。”

“如果遇上他，你想说些什么呢？”

“死死的拽住他，问问他为什么食言，说好要陪我到最后，他怎么就先离开了呢？”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我脚下的影子似乎没有那么清晰了，可窗外挂在树上的那个塑料袋依然在风中翻来覆去，挣脱不掉。

“你后悔过吗？成为我的影子。”

她带有充满戏虐性的口吻说道：“我有选择吗？”她说完后我们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的确在这一点上她是真的没有什么选择。

有人说影子是第二个自己，它负责帮你承载你的悲伤记忆，可我的影子除了帮我承载了我的悲伤之外，她还承受了太多的孤独。

“你说，我们是朋友吗？”我问她。

她轻叹一口气说道：“我们啊，是孽缘吧！”

“如果真的有来生，你还愿意做我的影子吗？”

我看着初日慢慢升起，朝霞的光辉透过窗户洒进阁楼，她默不作声，慢慢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挂在树上的塑料袋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它是飞往别处了，还是被风又带到另一棵树上，挂在树枝上了呢？可这些，谁又知道呢？

我张开嘴，想吸入一口空气。空气没有进来。但是另外一样东西来了，像呼吸一样轻松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