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老太死后3天就埋在了村头的乱坟堆里去了,不多久也就被大家忘得差不多了,像其他死去的人一样。坟堆上的新土变成了旧土,下葬仪式撒的五谷变成了绿油油的小苗,像其他死去的人一样。坟头插得柳枝做的哭丧棒抽了芽,像睡觉的人头顶上突然长了一撮硬头发。专栽的柏树不紧不慢地长,像是永远都长不大。暴雨过后的坟头有次还下陷出个大坑,像是神秘的洞窟召唤着什么,路过的学生娃都远远地绕着走。
不过,大家最津津乐道的还是蓉老太下葬后的第二天,发生在她的二儿子孝仑身上的趣事。
孝仑听说母亲去世,二话不说就买了回家的火车票,把怀孕的媳妇独自留在深圳。等他的绿皮车叮叮当当地到了西安,又转了好几趟大巴车终于到家的时候,大哥已经把丧事的大头操办完了。但他必须回来,他怕以后在村里落人的话柄,说自己妈死了都不回来看一眼。这道理当然是没错,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差点被“计划生育突击队”抓去“骟了”!母亲下葬后的当晚,他和父亲躺在炕上商量家里置办酒席剩下的菜怎么分,各路亲戚随的份子钱以后怎么还,借的各家的桌凳是不是齐全这样的乱八七糟的事情到很晚,所以睡的很死。
搞计划生育的干部们摸到他们家门前的时候,鸡刚刚叫了两遍,天还没有大亮。这次是镇上的张副乡长亲自带队,他新官上任,正急于建功立业,已经把全镇所有生育完一胎且没有上环或结扎的妇女的家庭建立了台账,每两周一跟进。孝仑这种拖家带口“玩失踪”的情况,十有八九是预谋生二胎的顽固分子,自然是重点监控对象。多亏这次村支书老刘提供线索,他笃定要一网打尽,啃下这块硬骨头。他命单位新来的大学生干部小王爬过墙去,从里面打开门闩。小王身手矫捷,轻轻一跳就能够着土墙的上沿,但他刚刚碰到墙沿就“啊啊啊,我日”大喊一下,蹲在地上使劲儿地揉手。原来孝仑家的墙上栽满了仙人掌,村长太紧张,忘了提醒。于是乡长命令大家铲除仙人掌,再翻墙过去。大家找来找去,终于在门口的厕所里找到了一把掏粪用的生锈的小铁锹。个别积极分子争相用小铁锹铲仙人掌,但仙人掌常年在墙头生长,又厚又老,根扎的很深,铁锹又不够锋利,仙人掌没铲干净,铁锹头却“咣当”的一声掉到院子里面去了。乡长气得压着嗓门大骂“笨怂笨怂,看你这笨怂!”然而,墙外的动静终究是惊醒了孝仑爸,这老头一骨碌翻将起来,点亮煤油灯,拼命地推醒儿子:"快跑啊,娃呀,计划生育的来了!"门口的那帮人见里面亮起了灯,知道走漏了风声,急切的敲打着门环:“开门开门,我们是乡上扶贫的,开门!”
孝仑慌张得裤子都穿不上,好不容易冲出院子,一看这阵势都吓傻了,又跑回了屋里。老头子在屋子里故作镇定地回应着:“谁啊,什么事儿啊,等一下啊,就来了!”情急之下,父子俩不约而同地都盯向了屋门后的那个小门帘,那条唯一可能的逃生通道。那是祖上留下的一个躲土匪的地道,地道的另一头通向村子北面被遗弃的一个破窑洞。这地道已经几十年没人走过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坍塌,这几年家里一直把他当地窖用,冬天存一点萝卜、土豆、红薯。像这样的地道,村子里还有好几个。孝仑拎起父亲的手电筒,一个箭步冲进去,留下一句“爸,我走了”在老汉的脑子里嗡嗡地响。地道里阴森森的,墙上趴着许多黑黑小小的蜘蛛,脚底下的绵绵土有三四公分厚,才跑一会儿就呛的他嘴里鼻子里全是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千万别让抓住,他怕的要死,他怕自己变成一个假男人,变成一个该男人的时候男人不起来的男人,啊,那真是奇耻大辱。他跑啊跑,跑啊跑,遇到了一堵土坯扎起来的围墙,这便是地道的尽头了。孝仑用脚使劲踹,跑起来用身体撞,那墙也便支撑不住,轰然倒地,给他让出那条康庄大道来。
孝仑一口气又跑出去个四五里地,估摸着没人在追了,便在一个打麦场找个麦草垛,一揣袖子一蜷身,靠着软绵绵的麦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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