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刺客是第一次当刺客。
公主也是第一次当公主。
2.
刺客是刺客联盟名册之上第两千七百八十三位,在他们组织里排名倒二——因为当初错把门口的黄狗也写进了名册里,对此刺客还很欣慰,但每次欣慰的结果都是师傅的一顿暴打,师傅总是恨铁不成钢的说他再不加紧练武恐连狗都不如,刺客就会反驳说练了也是比狗强,然又是打骂一顿。
刺客所在的刺客联盟叫“正义盟”,据师兄说,当年有一群江湖之士,武功高强行侠仗义,却深受朝廷压迫,不满为天家效力,这才退居深山老林里,组建了这“正义盟”,为的就是斩恶人,扬正道。
彼时的刺客还听的津津有味,讲到高潮处亦会拍桌而起,为当年深受压迫的侠士们表不平。
但听得久了,当初的那份激情也慢慢消磨殆尽,现在的刺客再看见新人因为这个故事忿忿不平激情落泪时,总会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在心里默默念句:“年轻”。
——天家总归是天家,只要那人还高座于龙椅之上,正义盟永远只能用于一个代号。
3.
当今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度,残暴无比,朝堂之上奸臣当道乌烟瘴气,市井之间压迫百姓苦不堪言,摈弃良策,忠臣惨死,官官相护,世道不平。
有妇人以三叩九首大礼跪在正义盟前,求天罚皇家,师傅和师兄不忍百姓,不忍乱世,毅然接下此单,决定在八月十四动手,取名为“斩龙任务”。
刺客觉得这名不仅难听,还很中二。
中秋之夜阖家团圆,届时皇帝会迎娶邻国的公主,以示表面交好,仪礼自是风光大办,又以两邦交好的名义征收了一波钱税,把宫内装点的奢靡非常,早早的挂上喜悦的红绸灯笼,以金丝相缀,人面桃花,左右相映,寓意“双喜临门”。
众人传这公主有仙子之娇容,幽兰之气态,是世上少有的绝色,配给皇帝实乃天妒红颜,红颜薄命。
行动就在中秋的前一天夜,娶嫁大典开始之前,皇室中除被贬边疆的大皇子,加上后宫妃嫔作恶者共两百四十人,正义盟倾巢出动,一人一个目标,分到刺客这里的是皇帝最小的公主,罪名是豢养面首,买卖官职,肆杀宫人。
年龄不大,心倒挺脏。
刺客对着那公主的画像,暗暗唏嘘。
如今朝堂暗自分为两派,右派党羽坚决支持皇帝的一切决议,左党表面为皇家效力,实则偷偷辅佐被黜的大皇子,已精心蓄养了一支精兵,现在皇宫里留下的,不过只是一群徒有其表的禁卫和一群各怀鬼胎的人。
所以说,就算正义盟不出手,他们也早晚会反,只是时间问题。
师兄如此跟他解说,刺客还是不太理解。
——那为什么我们不等他们自己反呢?
刺客这么问道。
师兄:……
刺客被打了。
刺客很不理解。
师兄:以后执行任务就可以了,多余的问题不要问。
刺客:……
4.
八月十四,夜,皇宫。
空气中发散着酒肉池林的萎靡味,外廷只装点了零星的灯火,将将能视物,内殿倒是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见他们沉迷极乐的欢愉声响。
有一对近百人的队伍从偏门潜入,绕过那些滥竽充数的守卫,再各自散开,去到自己的目的地。公主住的地方在后宫一隅,廊亭水榭,假山飞石,端的是清净素雅。
刺客原以为这公主的居所必然是华丽非常,好比贝阙珠宫雕栏玉砌,谁料竟是如此的恬淡,倒是这宫内一处别样的风景。
他飞身上了房顶,掀开瓦片一角,只见漆黑一片,有微微的低泣声在内间荡开。
难道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害怕了?
刺客有些疑惑,这公主真真是毒瘤一个,坏事做尽,又有什么好让她难过害怕的呢。
带着这疑惑,他翻窗进入,听到一声小小的惊呼,刺客虽武功不精一般人也应发现不了他的身手才是,他正欲出手,烛灯却突然被点亮了。
刺客:……
公主:……
公主:你是谁?
刺客:我是刺客,我是来杀你的。
公主噗嗤一下笑了,烛火映着她的笑脸,明艳的晃了刺客的眼。
公主说第一次见刺客来还自报家门的。
刺客觉得这人和描述中的公主不太一样,但毕竟是任务,他抽出佩刀对准她,说你作恶多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公主:可是我还年轻不想死誒。
刺客竟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回说,拖延时间是没用的。
公主:我不想这么就死了,反正你早晚都是杀,能不能让我完成几个愿望再死?
刺客:???
刺客答应了。
5.
公主的第一个愿望是喝酒吃肉。
刺客:你是公主没吃过肉吗。
公主: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种,呆子。
刺客:……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刺客带着扮成男装的公主又从偏门溜了出去,一路奔向繁华的主城,现已入夜,酒馆饭馆大都停歇,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的只有……
公主一脸正义的走进了湖绣苑——城里最大的烟花柳巷之地。
刺客推开直往他身上靠的女人,惊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追着公主走上二楼的雅间。
看她张扬喝酒的样子,倒是比他这个男人还男人。
刺客:喝完没,喝完早死啊。
公主白他一眼,说急什么,还有呢。
公主的第二个愿望是骑马。
刺客:大半夜哪里找马给你。
公主说无碍,城郊那里有处马厩,我们且偷两匹来。
深夜的马厩内,来了两个偷马贼,一个刺客,一个公主。
公主一路狂奔,倒是潇洒的紧,空旷的原野之上都是她轻快的笑声。
刺客远远的跟着她,见她恣意妄为的加速,见她不顾形象的叫喊,见她回眸一笑,唤他快来。
刺客觉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了。
公主的第三个愿望。
刺客:是什么,快说快死。
公主:我想出嫁。
刺客说我帮不了你,不如你黄泉路上再嫁人?
公主沉默了一会,跟刺客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老套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青梅竹马的玩伴,女孩子是一个骄傲任性的公主,男孩子是她哥哥的伴读,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女孩娇纵妄为连父皇也拿她没办法,只有男孩子会包容她,管教她,女孩会偷偷扮男装去烟柳巷,然后看男孩找到她时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曾和男孩一起在草原上骑马,每当速度太快马儿受惊,男孩都会冲过来护住她。
刺客问:后来呢。
后来……
公主苦笑了一声,后来男孩出征保家卫国,说归来之时会迎娶她,结果战争惨败,士气大减,国家成了别人的附庸,日日欺压,女孩等了很久,都没有那人的消息。
公主抬头看他,眼神里闪的光芒让他看不懂。
女孩曾日日夜夜守在城门,曾一具一具翻过战死士兵的尸体,还是没有找到他,你说,没有消息是不是就是最好的消息。
刺客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这个故事揪了起来。
公主说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6.
再回宫时已是凌晨,耀眼的灯光不知什么时候全灭了,只余了黑暗一片,掩盖着这充满罪恶的皇城。
刺客闻见了淡淡的香味,是他们经常用作来掩盖血腥味的迷香。
刺客带公主潜回了院落,甫一落地,公主就闪入一旁的屏风内,再出来时凤冠霞帔,艳丽的大红色衬的肌肤更加雪白,并蒂芙蓉嵌于衣袖之间,云纱潇湘勾勒盈盈细腰。
公主问他,好看吗。
刺客看呆了。
公主笑他呆子,笑着却不自觉落泪。
她说好了,我的愿望都实现了,你可以杀我了。
刺客对上她佯装微笑的脸,缓缓抽出了佩刀,然后……一剑刺穿了旁边的雕缕琉璃屏风。
公主微愣。
——我是个讲信用的刺客,说让你实现愿望就让你实现愿望,等你守到他嫁了人,我再来杀你。
公主抹去泪水,笑着说,好。
屋外阳光破晓,天亮了。
公主迎着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叫住前面的那人。
——其实,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刺客收刀转身,光芒一下被他挡在身后,他对着黑暗渐渐笑开。
——其实,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7.
后记记载:
74X年五月,小公主意外落水身亡,帝令低调入殓。
同年八月,皇家惨遭仇杀,血洗皇宫,唯剩后宫一位邻国公主。
同年十月,大皇子回京登位,推律令,杀奸臣,清顿朝堂,清剿刺客联盟,一时间江湖杀戮四起,直到次年二月,共两千七百八十二位刺客全部落网。
次年四月,立后宫纳贤妃,封邻国公主为太妃,享二级礼。
次年十一月,太妃薨,举国皆丧。
8.
——其实,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其实,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其实我不是个刺客。
——其实我不是这里的公主。
——但是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我爱你。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