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府衙偏厅。
身着绯红色四品官袍，头顶青色乌纱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知府大人徐常仁坐在黄梨木书案边，静静地听着幕僚钱师爷汇报高邮方家墩匪部战事的情况。从钱师爷口中得知江宁府的乡兵和方匪遭遇，且让方匪大败逃窜至陶家庄一带龟缩蛰伏。
并且这件事已经在江宁、镇江、扬州三府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听到完整件事情汇报之后，徐知府坐不住了。他有些乱了手脚，忙着命人准备笔墨纸砚要写奏疏呈情，顺带向杭州兵部和吏部的关系户发函求助，求在杭州这两部的同年好友在朝堂上帮其美言是必不可少的。
他知道朝堂上的天启皇帝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主子，如果知道是自己这个知府按兵不动，肆意让方家墩贼寇作大而按兵不动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另外一方面是江宁府的乡勇打到了扬州府，他这个知府大人没有收到任何只言片语，这江宁府的乡兵是要造反吗？
如果他堂堂一个州府的父母官都不知情发生了什么事，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他不作为的态度任由流寇作大祸害百姓这一条罪就能让他头上的乌纱不保！江宁府的乡兵未经批准擅自跨界作战，江宁府的知府王廷和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乡兵大败几千流寇是功劳的，即便功过相抵江宁府最多就一个口头警告、不允许再犯而已。
而扬州府的责任就大了，让一个小小几百人青州贼寇流窜到扬州发展到三千多人，且大小村庄毁坏几十处，死伤百姓成千万，毁坏耕田十几万亩，牲畜上千头，损失不可谓不大。要是皇帝派羽林卫的人来查，徐常仁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皇帝砍的！
想到这些，徐常仁的冷汗就从额头上滚落下来。等到下人将笔墨纸砚展开，听闻下人轻声呼唤三遍徐大人！徐常仁才回过了神，抬手提笔蘸墨，叹了一口气。原本胸有千言万语想在宣纸上书写痛快宣泄的，然而提笔之后，俆常仁居然出现犹豫之色。让这个四十五岁、申字脸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犯起难来。双目静态之下，只能看到嘴唇的八字须随着鼻息节奏微微地颤动。
一滴黑色浓稠的墨水从毛笔尖滑落下来，顿时在白色宣纸上晕开一点标准且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墨团。随后，几点小的墨团在刚才的墨团一一展开滴下来。下人见到俆大人提笔半晌不写一个字，不好多言，只得低头顺目躬身退下。
钱师爷跟随徐大人多年，自然知道徐大人秉性。刚才的破解之法已经和府尊大人合盘托出了，就是让大人联络杭州都城的关系帮徐大人在朝堂上斡旋一二，再让徐大人调集民团和卫所官兵去剿匪来将功补过。如今方家墩匪部早已经是秋后蚂蚱，将扬州府一千一百多卫所官兵加一千民团乡兵，剿灭方家墩残部区区三百多人那不是欺负他们吗？
可是一切都说好了，徐大人在按照计划来办的时候却是犹豫了。难不成咱家大人还有其他想法不成？钱师爷静静的观察俆大人的神色，也不言语。
还没等徐大人回过神来，就有门子在门外通传：“府尊大人，高邮县令陈进求见！”
一声高呼把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徐常仁给拉回到了现实，他不由眉头一皱，神色不快地搁下毛笔，一脸慌张地说道：“本官公务繁忙，没空接见，由他去吧！”
门子听闻府尊大人这是要将来人拒之门外，早就耳闻陈县令和府尊大人不和气，今日当着面将其拒之门外，府尊这完全是不顾官场礼节，算是失态了。
门子只好退下，回绝登门来访府尊大人理论的陈县令。
陈县令今日是得了势的，明显是要过来看府尊大人的笑话的，只是没想到依旧吃了个闭门羹。堂堂七品县令又不能在府衙里撒泼打滚，要是传出去成何体统？看府尊大人的笑话是其次，主要是要让府尊大人来把方贼灭掉，还高邮县郎朗乾坤才是真。
如今府尊大人不见他，他刚才进府衙前的一点优越气势挥之而去，也只好悻悻而去。高邮现在匪患已经大势已去，回到县衙才是正事，以免留在这里被人笑话。
也罢！尽人事听天命吧！遇到这样的府尊大人，陈进已经心灰意冷，还不如归去，安心做好一县父母的本分就是了。
次日，扬州卫的游击将军孙威带领两千人马摇摇荡荡地朝着高邮方向出发，松垮垮的官兵和一些穿着衣衫不整的民团合计两千余人。他们的目的是要将高邮湖西南部陶家庄的方匪剿灭干净！他们也带着二十多万扬州百姓的寄托，为高邮父老乡亲们报仇！
杭州都城，金府。
金正明端坐在书房里，大儿子金璋拿到王廷和从江宁送过来的书信速速地送到书房里。
自从金浩死了之后，大儿子金璋在湖州金家坐镇金家。湖州金家依旧在当地如日中天，无人敢惹的存在。这一次是江宁知府来的书信，金璋觉得事情一定不小，再加上好久没有回杭州了，决定亲自送到家里，顺带拜见几个月未见的爹爹。
金家父子相见没有那么多客套，无非问一些金家在湖州的产业和账目。得知金浩在湖州有几百万两几条街的产业，金正明脸色肃穆，一副烂里扶不上墙地神色看着金璋道：“你堂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如今他已经不在了，金家的势力在湖州要收敛一些，以免落人口舌！”
金璋听到父亲的教诲，自然点头忙称：“是，是，是！儿子尽快把金家的铺面全部转让出去，田产留下一万多亩就足够了，以免树大招风！”
金正明听完点点头，对儿子生出疼爱之色，道：“在湖州学业不可荒废！在湖州你就是一家之主，有些事情不需要亲力亲为！这一次的春闱过了你再回湖州吧！”
金璋点头称是，掏出怀里的书信递给金正明，一脸谨慎道：“此番前来是有江宁知府王大人修书一封，请父亲大人过目！”
金正明接过信封，揭开红色火漆，展开白色的信笺展开阅读起来。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金正明陷入了沉思，而站在一旁的金璋无所适从，只得低头站立躬身听候父亲大人的差遣。
“唉！王廷和呀，王廷和！也不知道我派头去江宁是不是一个错误！这次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真是让为我难啊！”金正明放下书信，叹了一口气道。
金璋则不知信笺内容，不由好奇问道：“何事让父亲劳心？有儿子帮忙的地方吗？”
金正明看了看已经步入中年的大儿子，虽然还没有中进士，但是老大的这份心性算是成熟了，老大很像他年轻的时候。他不时在思考哪天他金正明不在了，这偌大的金家交给老大他能不能扛得住？
金正明一直觉得老大没有步入朝堂，不想让他干预太多朝堂上的事务，以免耽误了心性影响学业。若老大不能中得进士入仕途，金正明内心多少是有些遗憾的。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这个大儿子是可了解一下朝堂的事了，将来也能承受一些朝堂事务所给他带来的压力，这不是一件坏事！
“信笺你看看罢！”金正明指了指桌上几张白色布满黑色小楷的信笺，道。
金璋看了看桌上的信笺，内心满是各种情绪，是新鲜，是疑惑，是侥幸还是自己被认可，各种心思盘踞心间，缓缓地拿起信笺，犹豫地朝着金正明看了看。
金正明知道老大的心思，他这是在怕！是因为之前他这个做父亲对儿子过于严苛，今天金正明的态度让金璋不够自信起来。
“看吧，无妨！”金正明再一次提醒道，脸上浮现出一丝慵懒之色。
金璋拿起书信，看着一行行娟秀的小楷让人耳目一新，不亏是四品大员进士出生的人，文才，字迹皆是上品。金璋自惭形秽看完书信的内容。
待看完信笺，金璋明白了父亲大人为何有这样烦躁的情绪了。
咱们这位王廷和大人是向父亲大人求助的！一是想让即将离任江宁知府周新尽快赶回杭州，二是说江宁练总王明桀骜不驯，不把他放在眼里，竟然公然背着他带兵在扬州府高邮县大败方家墩贼寇三千余人，请父亲大人在朝堂煽动舆论将其羁押到杭州受审。三是关于王明城南产业布置、乡兵的接纳和安排等事宜，想让金正明尽快安排人过来接盘。
而王大人从书信上来看，这些都是为了稳固自己在江宁府尊之位而布的局。表面上来看是为了金家的大局着想，实则是想推卸责任，不想去背跨境作战的黑锅。让朝堂的风向朝着对他有利的一面去刮，而把一个八品乡兵练总拉出来顶包，从而得到王明江宁所有的产业。
这不愧是一石二鸟之计，看似一切完美，但是王廷和的伎俩瞒不过金正明。
“父亲，王大人这是要让我们做出头鸟啊！”金璋毫不避讳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金正明肃穆的脸上呈现出笑意，道：“璋儿在湖州待了一段时间果然有进步，一眼就看穿了事情的本质！”
“父亲！您打算怎么办？”金璋一脸担忧地看着金正明关心道。
“王大人还是太过心急了呀！如今国战在即，军中无良将，兵败如山倒！陛下迫不及待地想要获得一场酐畅淋漓大胜的消息，高邮的大胜是撞在陛下的心口上了呀！在陛下看来，这必定是功大于过，王明肯定要被作为竖立典型，也可能会被提拔的！王廷和作为江宁知府也会受到陛下的褒奖！我们现在来煽动不是背道而驰吗？这王大人完全看不清楚形势啊！”金正明叹了一口气，站在书房对着西北方的江宁方向摇了摇头。
金璋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好乖乖地听着父亲大人的分析，也不说只言片语。
金正明缓了一缓道：“静观其变，看陛下的态度吧！拿下那个区区的八品练总对为父来说太掉价了，动王明是迟早的事，先让王廷和过了这一关，在江宁坐稳了位置再说！能保王廷和拉下周新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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