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作者: 沈小毛不说话 | 来源:发表于2013-04-24 00:07 被阅读819次

    多年以后,我相信自己仍能回忆起,那个海风都无法吹淡的黑夜,我们骑行在看不见的佳鹅公路上,如同小行星,在黑夜与白昼交替之间,目睹了宇宙的诞生。

    十一天之前,北京航天桥机场巴士站,我隔着车窗告别兔子,他帮我把打包自行车的箱子抬进行李舱,看起来有点吃力。突然意识到今后十五天的晴朗与风雨将完全属于我自己,心头恐慌。

    八天之前,我骑出台北的第一天就因为贪玩而不得不走两个小时的夜路。如果没有路边的警察局,我可能不会找到当天住宿的旅店,当然也许我也不会被爱情旅馆的种种设施吓得半死,还付了一路上最昂贵的住宿费。

    五天之前,冬山河亲水公园 的亭子里,我拨了一通电话,然后沿着彩色鹅卵石拼贴的河岸,找到了林先生的家。拐过摆满了各种猫咪装饰的楼梯转角,林先生说,不如我就不要收你的钱了,你来教教我用微博吧。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拥有一个能俯瞰兰阳平原的露台,我也不会度过与三五个民宿老板聊天的雨夜。

    四天之前,南方澳 游客中心,我把车子停在屋檐下避雨,诅咒该死的大雨让苏花公路 又塌方了,要知道我环岛的梦想有一半属于苏花。这一天,我与游客中心的两位先生一起度过了四个小时,直到雨势渐小。两位40多岁的先生仍像孩子一样坦诚,甚至略微羞涩,我们聊起苏花公路、我的学校和他们的孩子。如果没有他们,我也许不会接受绵延东海岸的雨,也是旅途中美好的一部分。

    一天之前,玉长公路 的最高点,我半推半骑,雨衣只剩下保暖的作用,踩在鞋里就像踩进水坑。云蒸雾绕的山顶,金针花还在不合时宜的开放,戴着斗笠的农人,悄无声息的采摘。我想起之前遇到背着吉他的胖男孩与第一次骑车的女孩,不知他们是否在这样的天气里按照计划走了这条路。如果没有他们,我就不会骑这趟计划外的玉长公路,我也不会知道海岸山脉的东与西果真一边飘雨一边晴。

    五个小时之前,寿卡 三公里以外的原住民饭庄,我告别了北投 来的自行车队,选择走难度更大的旭海。他们的补给车载着我的行李,先行一步去往垦丁。如果没有他们,我拖着三十斤的行李也许很难爬上500公尺高的寿卡,也不会在太阳西沉的时候邂逅世外桃源一般的长乐。

    半个小时前,台200甲线的分岔路口,我遇见了便当,他刚刚参加完鲤鱼潭 铁人三项比赛,顺花东纵谷骑车三天到后壁湖 吃海鲜。他的车灯引导我走完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恒春半岛,如果没有他,即使我能九死一生也必定逃不过伤痕累累。

    黑漆漆的佳鹅公路 ,就像夹在两片没有围合感的平面中间:抬头天空暮色深蓝,太阳已经沉没,星星却还没有亮起,没有一丝云,也没有半弯月;那蓝色是暗到刚刚好还能发出一点微光,但马上就会要沉入深深的黑暗里面去了;前后左右都是时有起伏的黑色大地。
    我的车灯不够亮,于是便当跟在我后面,用他的车灯照我们两个人的路。很久一段时间,我只能盯着眼前的一小片马路看,在圆形的光斑中有我的影子,只有两个维度的世界起起伏伏。除了车灯,唯一还亮着的就是公路的隔离线,上面有一排半球形的透明标识,被灯照到就会反光,像是野生动物的眼睛。没有参照物,我们像两个小行星,借着车灯有限的光芒,运行在看不见的轨道上。

    当我终于习惯了在黑暗中保持平衡,才再一次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这是宇宙诞生的瞬间。天空漆黑一片,眼睛还没有脱离车灯冷光的控制,视野里一片混沌。但是慢慢地,我看见了混沌中星星点点的闪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越来越绵延的铺展了整个天空。

    哦,那是星空啊。

    在太阳离去之后,悄悄地戳破了天空的黑幕,倾泻而来的,亿万光年以外的恒星们,好久不见了。
    原来你们还是如此拥挤,挤得海平线也不能束缚住你们奔跑的光芒,你看你们就要跌落到大海里面去了。
    原来你们还是如此璀璨,闪亮到那光芒已被抖落到粼粼的海波之上,你看现在大海也和星空一个模样。
    我想起了童年夏日的阳台,地广人稀的北方天空也常如此透明,我也曾是那个看银河吃西瓜听故事的孩子。我想起了青春里冬日的窗口,寒冷让夜空看起来坚硬而清脆,只有勇敢的猎户座占领广阔的南天,让我在那些不眠不休的苦读和初恋里,得以仰望。
    我不想要再低头看路,我想要高举双手,我想让海风穿过我所有的内里和表面,骑向你,拥抱你。

    请抱着我吧,就像宇宙包裹着两颗小行星。

    终于,在差点摔倒之后,我们停了下来。风极大,吹到人没办法讲话。大约是快到风吹沙了。星光隐约照亮了一块小广场,沙子贴着地面飞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势仰面而躺。即使找到了北斗星,我也没有办法一次看到所有的星空,无论如何。总是要扭动脖子,调整呼吸,忽略吹进眼睛的沙子,才能知道天空到底有多大。

    台湾总是让我温暖,那些街道、那些车站、那些笑容和那些天地山川,总是翻箱倒柜的摊开我的记忆,色彩流离,气息氤氲。我想这并不是因为台湾有多少80年代的旧物,而是这亲切的天地山川像极了我的故乡。
    同样没有雄健奇伟的山峦却有山坡上的田野和树丛,同样没有宽阔跌宕的河流却有湿润的土地和云朵。在那样的田野间云朵下,在父亲的肩膀上和母亲的目光里,我的童年奔跑着,衣角挂满尚未成熟的苍耳,火烧云在西天呼呼作响。

    春天就毫无提防的萌发,秋天就毫无保留的成熟,每一天早晨只要出发,每一个夜晚也必会达到。原来现在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记忆在时光的山谷中回响。一遍一遍,越是长大,越是远走,就越是看见心中的那个孩子,清晰、坚定、澄明,热爱着我此时所热爱的一切,梦想着我此时所有的梦想。
    也许,我终会在生命行将结束时重新牵住她的手。我走了那么远的路,不过是为了像她一样纯真而自由。我风尘仆仆,带着一丁点骄傲和那么多耻辱,她,还会认得我吗?

    就像我用车轮在台湾岛上画了一个圆圈。因为起点与终点的重合,才能被称为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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