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标签歪歪扭扭地写着她的名字和年龄。我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
“亲爱的旅客，北海站就要到了……”我背上包跟着父亲和叔叔乘车来到北海，是为了看一位老太太。她住在退休军人疗养院里。听听就觉得气派。
“师傅好走啊！”父亲关上出租车的门。
我们拐进了疗养院里。
左边的楼房看着更像是她住的地方，我便想着向左拐，父亲却招手让我向右拐。我转过身向右时，阳光正好打在疗养院的房子上，防盗网和墙上的油漆相互映射，金灿灿地晃着我的眼。跟着父亲的脚步，我穿过疗养院围墙上的拱门。
这才算是真正在疗养院里。
“快点吧！等下还有别的事呢！”两个壮汉裸露着上半身，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晾晒着病服。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病服密集地晾晒在一起，看着心里很是不舒服，似乎身处监狱之中。于是我加快了脚步。
父亲和叔叔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所以他们径直走到正门，摁上电梯，到了四楼，右拐，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姑妈，我和阿辉、楠楠来看你了！”父亲一走进房间将月饼放下，便大声地问候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他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然后招手让我过去。
“姑妈祖，是我，楠楠来看你了！”我蹲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说，生怕吵着她。
“哦，好好好，都是乖孩子。你们有心了。”她拖着疲惫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们。
父亲得知她没吃早餐，便出去买她想吃的水糕了，叔叔也离开了病房。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我们那么多年没见，我应该有好多好多话和她说才对，来之前也吵吵嚷嚷地说想她，到了面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尴尬地站着，摇晃着身体。
“今年读什么了？”她似乎看破了我的尴尬，开始和我闲聊。
问了我的学业情况，再像以前一样在最后叮嘱我好好好学习，以后找份好工作，然后不出声了，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找不到什么可以聊的，她选择了沉默。
我走出病房，想享受这大好阳光来缓解压抑的心情。可是对面那栋高楼却挡住了，阳光只能挤在两楼之间的间距，洒在地面上。
父亲过了很久才提着买好的早餐回来。我跟着他走进病房。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袋，一边用筷子撕着卷粉，一边说：“这个卷粉是热的，那水糕是凉的，就不要吃了。我之所以那么久才回来，”父亲停了一下，将食物送到她的嘴里，“我绕了好大一个圈才买到的，是在你之前住的那个地方。你还记得吗？那里有个卖水糕的，特别好吃的。”
她一边咀嚼，一边喃喃地说：“记得记得。”
父亲喂了几口，换作我来喂。
我学着父亲的动作，将食物送到她的嘴里。她张开了嘴，我将食物放了进去。她就用那不剩几颗牙齿的嘴慢慢地咀嚼着，嘴唇干巴巴的，没有一丝血色。
“水，水。”
我从床头拿起她的水壶，试了一下水温，缓缓地倒进了她嘴里。她用舌头汲取着水分，再慢慢地舔在嘴唇上，这样会让最初嘴唇看起来没那么干瘪。
“不吃了，吃不下了。”她将头侧过一边表示她不想再吃了。
其实她没吃多少，连半条卷粉都不到。正常人看起来再小的量对于她来说多的足以吃好几天。
父亲早就回来了，叔叔也回来了，病房里又热闹起来，多了话语声，不再显得那么尴尬。
父亲拿起电话，先后拨给了她的弟弟、我的奶奶和我的母亲。他们都因为私人原因不能亲自前来看望她，所以只能透过电话来表达对她的关心。
今天是中秋节，也是她的生日，所以每个人都特别开心地和她说生日快乐，又特别关心她的身体状况。这边嘘寒问暖的，她眼角就流出了泪水，伴有点小抽泣。
其实现在她的身体很是虚弱，但是她强撑着，就是为了跟我们，跟关心她的亲人说上两句话。这些年，她几乎天天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时间似乎就摆在那里，任其流逝，可她却无能为力，她只希望再活久一点再久一点，能和亲人们再待得久一点，想陪陪他们。她每天都被病魔折磨着，身子也日趋虚弱，原来丰满的身体也被折磨得成了皮包骨，让人不忍心再看下去。现在也是靠打氧生活，不能自主呼吸，实在是可怜至极。
她抹着眼泪，父亲和叔叔则叫她不要过于激动，身子要紧，而我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努力地抬头，希望泪水能倒流回去……
“姑妈，我们走了，”父亲蹲在床前，一边帮她捋着头发，一边抚摸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告别着。“下，下次我们再来看你啊。”
“你们吃午饭了吗？吃了午饭再走啊。记得一定要吃了午饭再走啊。我没得招待你们吃了午饭再走，很是愧疚啊。”直到最后我们临走了，她还是想着我们。
“我们吃了再走，吃了再走。”
“姑妈祖，再见！再见啊！我走了！我明年考上大学，再来看你！”我努力地向她挥了挥手，尽管她看不见。
我走出病房门，习惯性地再回头看一眼……
因为奶奶说，千金难买再回头！
[后记]
“楠楠，姑妈祖去世了。”我在吃饭，母亲突然转向我，看着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当时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反复呢喃着她的话。“姑妈祖去世了，姑妈祖，姑妈祖……”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没能立即接受，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停地往嘴里塞饭。吃着吃着觉得饭特别咸，就嘟囔了一句：“妈，你怎么饭里面也放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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