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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烟花寂寞

他比烟花寂寞

作者: 清咖950302 | 来源:发表于2019-12-16 00:12 被阅读0次

    听说有一种笑叫烟花笑——电光火石,刹那璀璨,散落终生牵挂。

    1、  

    三月,从北向南的火车途经果子村时邂逅了一场樱花雨。天青色,成簇成簇挤在枝上的粉色小花,东风一吹,就下一场雪。  

    周绦骑着三轮车,拿着喇叭,载着父亲,载着刚出锅的油条,开始在生活着几百户人家的果子村招揽生意。  

    值黄昏,父女俩停在前村,就着咸菜吃了些油条,倒是喇叭在旁边一直没闲着。饭后喝了些白水,刚咽下一口,周围忽然有人吹了声口哨。    

    周绦顿了一下,继续喝水,接着,便听人叫了声:“嘿,小孩!”  

    声线清朗,颇有朝气。  

    周绦循声看去,只见一位大爷正蹲在柳树下全神贯注地吸溜着面条,刚打算扭过头来,便见距大爷不远的墙头上趴着一颗人头。  

    “你,过来把它竖起来。”墙头少年慢慢站立,指着横放的梯子威吓道。  

    大爷抬头看了眼少年,笑着骂了句“臭小子”,便端着碗走了。  

    周绦瞥他一眼,没理。喝完水,便继续蹬她的三轮车。车轮没转几圈,便又听身后叫道:“我买你的油条!”  

    脚一停,刹住车,周绦扭头看他:“你要多少?”  

    “两根。”  

    “呸!”周绦啐一口,继续蹬。  

    “两斤!”  

    周绦刹车,跟周父比划了两下,周父便秤了两斤油条给她。她拿着走到墙下,把梯子竖起来,等到少年安全着陆,她递给他:“一共八块。”  

    少年看了看周绦,接过来,拿起一根油条用嘴叼着,一手去摸口袋。  

    周绦低头瞅他的口袋,头顶上忽然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她捂住头去看他,不及质问,他已开口道:“我没带钱,先欠着吧!”  

    说完,转进一个胡同不见了。  

    周绦气得跺脚,忙去撵他,没撵上,周父在后面咿呀咿呀叫唤。她不放心父亲一个人,骂了句“臭小子,下次翻墙头摔断你腿”,便折回到少年翻墙的那户人家门前拍门,刚拍了一下,刚才那大爷又回来了。  

    “丫头,别敲了。”大爷端着搪瓷杯蹲在原地,喝了一口茶,看热闹似的。  

    “他欠我钱。”周绦继续拍。  

    大爷笑了笑,“那货是镇上卖电话那家的小子,家里管不住就送他爷爷这了。八十多的老人,你何必找他要债?”  

    周绦没说话,她没去过镇上,更不知道电话厅。  

    大爷要了半斤油条,临走前,跟她道:“他叫李之遥,赖着很嘞!”  

    周绦心里憋了一口气,狠狠地记下。  

    大爷说的没错,李之遥真的特别地坏。  

    周绦天天在这前村徘徊,两年里愣是再没见过他一次。倒是他爷爷她曾见过几回,又瘦又黄,佝偻着身子,笑眯眯的,还曾光顾她的生意。不过到底是身子不行了,周绦升初一时,刚好他去世。  

    丧事结束后,周绦继续在村子里吆喝卖油条。开学头天傍晚,不想又遇见了李之遥。  他当时正在家门口栽树,一共栽了两排,全是樱桃树。周绦在后面叫他,他盖上最后一铲土,转过身来。  

    “小屁孩,干嘛?”他倒是没一点伤心的神色,说话时气汹汹的。  

    “还钱。”  

    “丫谁欠你钱,滚!”骂完,拿着铁铲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周绦打手语跟父亲解释一番,便下车去拍他家的门。  

    过一会儿,李之遥开门出来了。  

    “你再拍个试试?”他有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指着她的鼻子威胁。  

    周绦也算是六岁就当家的人,这点事算什么。她拍开李之遥的手指,“听说你爸经常罚你?你要不还我钱,我就去找你爸。”  

    李之遥盯着周绦看了会,眼睛忽然一亮,“你是之前那小孩?”  

    周绦瞪他。  

    “多少钱来着?”他问。  

    “八块。”  

    “行。”他摸了摸口袋,最终摸出仨钢镚儿来,“给。”  

    周绦脸气得通红,虽然只有三毛,但还是接过来,“脸皮这么厚!”  

    话音刚落,头上结结实实又挨了一下,“乱接什么话!”  

    “上几年级了?”他问。  

    周绦继续瞪他,“干嘛?”  

    他微微弯腰,跟她商量,“你给我抄作业,我给你发钱,一份作业一毛钱。”    

    周绦盘算一番,“你还欠我钱呢!”  

    “啰嗦。学期末一并付。”  

    “我明天要去杨柳一中报道,怎么找你拿作业?”  

    “我在高一二班,周五放学你来找我。”李之遥打算关门了,忽然想到什么,把周绦又叫回来。  

    “你明天怎么去学校?”他问。  

    “走路。”  

    “明天来找我,我骑车载你。”说完,咣当一声又关上了门。  

    周绦骑车继续吆喝。  

    夜幕四合,星辰璀璨,明天会是个好天。  

    2、  

    果子村离镇上远,周绦住校,只有周五下午才回家呆两天,再骑车去卖油条。李之遥家就在镇上,所以他走读。  

    然而这样的先天优势他也不知道利用,整天不知在忙啥,作业都没写,一到周五便把作业通通塞给周绦。不过,学习上周绦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周一给他还作业的时候,他丢给她一颗巧克力,随手翻了翻,本来还笑呵呵的,但下一秒就骂了出来:“我去!你是女的吗,字写的比我的都难看。”  

    周绦有点难堪,巧克力化在嘴里没一点甜味。  

    “你作业太多。”她狡辩,“想要工整的,得加钱。”  

    李之遥一掌拍在她头上,“掉钱眼儿里了?”   周绦捂住头。  

    “有没有故意抄错几个?”  

    “我看过你的成绩,基本只对一半,我按照这个来的。”  

    李之遥仔细打量着她,笑道:“呵,挺有经验啊!”  

    说完,便进了教室。  

    周绦愣了愣,巧克力完全化开,苦的她眉头一皱,咽下去了,似乎有一丝甜味在喉。  

    再回家,周绦在废品站花了五毛钱买了本别人临摹过的字帖,每天抽半个小时开始练,坚持了两年多,成果反映在李之遥作业上越来越明显。  

    这日,她照常去找他拿作业,却见他臭着一张脸抱着一摞作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了。  她有眼力见,忙转身离开。  

    李之遥却在后面喝她:“站住!”  

    她果真停在那,回过头来偷偷看着他。  

    “你倒是实在啊!”他走过来,将作业扔给她,“没给你加钱,给我写那么工整是要参加书法大赛啊?”  

    她将散落的作业捡起来翻看,她与他的笔迹相差太多。  

    “无理取闹。”她理直气壮,抱起作业就走。  

    “不大点的人,气势倒挺足。”  

    他跟过来,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忽然悄悄道,“晚上有个酒会,去不去?”  

    他捏了捏她的肩膀,“干巴地跟个木乃伊似的,哥带你吃点好的。”  

    她果断拒绝。  

    放学后,她便被他拖去了现场——说是一个酒会,其实不过是街头小混混之间的聚头罢了。几个人在街边大排档点一桌子菜,十来瓶啤酒,说些瞎七瞎八不着边际的话。没一会,一个个脸上都一层红霞飘着。  

    除了周绦。  

    桌上有个叫“秦旭”的人,曾不止一次让酒给她,皆被李之遥拦下换成了果汁,喝到最后,来回往厕所跑。回来,听见他们几个人正聊着“梦想”,周绦不禁笑了。  

    轮到李之遥的时候,她凑过去,只听他道:“没什么梦想。”  

    周绦笑了笑,她也没什么梦想。  

    梦想是个很大的话题,她连想的力气都没有。  

    李之遥又道:“老爷子当年没实现的科学梦寄托我身上了,可我不喜欢。我只喜欢计算机,觉得黑客不错。”  

    话音刚落,他那帮朋友就开始笑:“黑客?你老子怕你犯事。遥子,你可别怂!”  

    一转头,他却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周绦看他醉眼迷离红霞晕染,摇了摇头,“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安安份份地活着。”  

    秦旭登时对她竖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  

    周绦踢他一脚,“谁跟你同?”  

    说罢,拉着周绦晃悠悠地走了。  

    天完全黑了,只有一弦凉月挂在头顶。三四月的天,风还携着凉意。周绦扶着他走在大街上,昏暗的路灯照在他们身上,一高一矮,一强一弱,在地上拉出好长好长似要延伸至天边却还紧靠在一起的影子。  

    她不知道他家在哪,问他,他也不说,胃里翻江倒海,抱着一棵树就开始吐,吐完了,风一吹也冻清醒了。他坐在路边,仰头看月亮。她在旁边站着看他看月亮,不吭声。  

    “小孩,”他忽然叫她,“你猜你像什么?”  

    周绦说过她的名字,他开始叫过一两次,便不再叫了。问他为什么,他说那名字像“周条”,不好听。周绦虽鄙视他,但到头来还是默认了“小孩”的称呼。  

    “不知道。”  

    她可从来猜不透他。  

    “像只小鬼。”他形容,口气似认真又似开玩笑,“像饿死的小鬼,没有重力,悬空飘着。”    

    周绦嗤之。  

    他不置可否:“你说这两年多你在我这也没少赚,怎么就瘦成这样呢?”  

    周绦比了比自己的手腕,“累的。”  

    “那得,我马上就高考了,作业的事不再麻烦你。等来年,你得给我长到一百斤。”他站起来,捏了捏她的脸,“脸太尖,圆了好。”  

    她不回应却反问:“你考哪个学校?”  

    “没准儿。”他道,拍拍她的头,“走,送你回去。”  

    他走,她却没动。  

    “太晚了,我爸已经睡了。”  

    李之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那跟我走。”  

    拐了几个弯,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整条街灯火通明的,活像上世纪旖旎夜色下的上海滩。他把她领入一间网吧,进了一间小包间,指着一个宽敞一些的沙发道:“想玩就来玩玩,不想玩就去睡觉。”  

    周绦想起他刚才跟吧台穿得十分暴露却漂亮非常的女孩聊得火热,不禁道:“你经常来这?”  

    他已经登陆了游戏,此时有点不耐烦地“嗯”了一声。键盘上的手游走飞快,他只给她展示了侧脸,有点刚毅的冷漠。周绦识趣地回沙发上睡觉,在键盘的敲击声中睡下。  

    半夜,她醒了。不知道怎么醒的,浑身汗淋淋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外套,现下闻起来也是一股汗味。  

    他打游戏的声音还在耳畔,空气中隐约有丝烟草味。想接着睡,却睡不着了。  

    她悄悄走出去,四周顾视一番,忽然发现这里只有这一个包厢。适时,吧台那女孩刚好端着一果盘过来了,看见周绦便朝果盘里抓了一把给她,笑道:“自家人甭客气。”  

    周绦朝她笑笑,接过来,才看出来是巧克力,跟之前李之遥给她的一模一样。  

    “谢谢采樱姐。”  

    她叫采樱,李之遥就是这样叫她。明明没什么特点的两个字,但被李之遥以清冽的嗓音叫出来就是那么好听。  

    齐采樱将果盘送到李之遥那便出来了。回到吧台,见周绦正在看她与李之遥的合照。  

    她笑着走过去,不大的年纪却风姿绰约:“遥哥是我家的常客,回回来都是一帮狐友,女孩你还是第一个。”  

    周绦吓了一跳,忙把合照摆放正,脸烫的不像话,低着头手足无措地道歉。  

    齐采樱拍拍她的肩膀,不在意似的,“以后可以经常来,给你免费。”  

    周绦抬起头看她,她有好看光彩的外表,笑起来比外面的霓虹还要炫彩。美丽、大方、知性,这是她所能想到的词。  

    周绦微微笑,“好。”  

    很诱惑,可是她知道,这个地方她不会再来了,一次也不会。  

    回去包厢,她把巧克力放回了果盘。李之遥只顾自己的游戏,大约从没注意到她出去又回来这一过程。周绦捅了捅他的肩膀,他依旧紧盯着屏幕:“有事找采樱去。”  

    周绦却摘去他的耳机,他当场发作,“你丫疯了吧?”  

    周绦从未见他这般,被吓了一跳,只见电脑屏幕暗了,大约是游戏败了。  

    “我要回家了,你送我吧。”她把耳机放桌子上,开门走了。  

    李之遥骂了一声,把电脑关上,穿上外套出去时,只见她正等他。才三点,天黑的尤浓,好的坏的都藏在里面。  

    李之遥找了辆自行车载她,走的时候齐采樱出来了:“家里有事?”  

    周绦抢先回她:“有事。”  

    李之遥让齐采樱回去,便骑车拐出了这地方。  

    一路上都没话,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到家。  李之遥放下她,转身就要走,周绦拽住自行车手把,“该吃饭了。”  

    李之遥看了看她,又看看她家用泥土垒起的房子。  

    周绦看得到他视线的移动,“虽然破,但,不脏。”  

    她没说谎,至少在李之遥看是这样的。    

    外面破落、残垣、荒凉,里面整洁、利落、有烟火。  

    他坐在长板凳上,木桌子上摆了油条和豆浆,外加一盘土豆。  

    周父既聋又哑又瘸,为表示欢迎闺女的朋友,只得坐在桌前一直笑,一直把饭菜尽量往李之遥的方向推。李之遥拗不过,便不再管,夹了根油条给周绦便自顾吃起来。  

    饭是周绦做的,饭后也是周绦收拾的。李之遥靠在厨房门口,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包括她。细碎的阳光从窗户透过来笼罩在她身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脸上、脖子和手臂上的细小绒毛。青涩的,像颗刚长出来的樱桃。  

    “你家没电话?”他突然问。  

    “没有。”周绦答。  

    李之遥在她家又转了一圈,等她完事出来,他推着自行车也打算走了。  

    周绦没多大起伏,只说了声“路上小心”,便出门送他。  

    临走前,李之遥看着她身上穿的绣着樱桃的围裙,道:“昨天我看爷爷家门口的樱桃树已经结果了,但我要准备考试,大概不会再过来了。如果熟了,你替我吃了吧。另外,作业的事也不用了,你好好准备中考。我走了。”  

    “吃不完怎么办?”周绦忙追问。  

    李之遥想了想,“给采樱送去,她爱吃。”  

    3、  

    樱桃熟的时候,周绦摘了两大箩筐还多。他们父女吃不完,给邻居挨家送了些还剩下许多。周父怕放坏了,便让周绦上学时全带上了。  

    周绦没给齐采樱送去,反而在班级意思了一下,最后留下一大袋,午饭时她带去了高中部。  

    李之遥请她吃的饭。  

    周绦吃的索然,把盘子里的红烧肉戳了一个又一个窟窿,“你打算去哪?”  

    李之遥吃的倒挺香,“考哪去哪,小孩管那么多干嘛?”  

    一抬头见她碗里饭还没下去一半,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下一秒,周绦头上便挨了一下。  

    “吃饭。”他命令道。  

    周绦开始扒米饭。  

    李之遥吃完,她也吃完,不过戳烂的红烧肉除了瘦的,肥的愣是一箸都没动。  

    “怎么不吃?”他问。  

    “太肥了。”她抱怨,坚决不吃。  

    “出息了你!”他骂道,却已经把她面前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吃起来。  

    高考月临近,气温攀升,汗珠在他鼻尖上开始冒出来,阳光一照,亮晶晶的。  

    周绦就那么看着他,忽然觉得日子有了盼头,但想了想,又在心底暗骂自己:荒唐!  

    李之遥时间紧,吃了就走了,樱桃也没拿。不过对于周绦来说不重要,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然而回去的路上却遇见秦旭了。  

    秦旭比李之遥稍微矮了一些,麦色皮肤,看着挺老实的。  

    他刚从小卖部出来,买了一瓶饮料,看见周绦便硬塞给了她。  

    周绦不好意思拿人东西,便把樱桃给了他,秦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红着脸道了谢便走了,还说:“有空请你吃饭。”  

    周绦应下了,临走旁敲侧击了一下关于李之遥跟齐采樱的事。不过秦旭跟李之遥认识还是别人介绍的,通常只是在一起混,其他事并不插手。所以关于齐采樱,他也不知道。  

    周绦悻悻回去了,高考之前再没往高中部跑。高考结束,接着她中考,所以一直到毕业搬行李,她才见到李之遥。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也晒黑了,眉眼因此显得有些深邃。身上穿着白T恤黑长裤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周绦。寝室的几个人看见了,问周绦他是谁?  

    周绦痴笑,“我哥,不亲的。”  

    一众人唏嘘,她笑地更深,连眼里都盛满了笑意。  

    拉完了行李,他带她去吃饭。餐桌上她问他高考的事,被他一个眼神怼了回去。  

    周绦不以为意,却把自己的情况跟他分享:“我有的没答出来,但上本校应该还可以。”  

    李之遥“嘁”了一声,“就那点分,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  

    周绦笑了笑,“我对自己要求不高,我爸也是。”  

    李之遥不理她,继续吃自己的饭。  

    “你以后要当个黑客?”她问。  

    李之遥夹菜的筷子一顿。原来玩计算机只是为了反家里中央集权式的管教,但关于职业这类严肃问题他还没细致想过。  

    “计算机方面的。”他说的笼统。  

    “去哪发展?”她又问。  

    李之遥想也没想道:“出去就行。什么时候烦了什么时候回来。”  

    眼里的笑意忽然散去,她尬笑:“有机会,我也出去看看吧。”  

    吃完饭,李之遥把行李寄存,先带周绦回了趟他家,他说他有东西要给她。  

    周绦去了,刚好他母亲也在。人不错,一听是儿子朋友,和颜悦色又端茶又倒水的。  

    李之遥说先让她在这等一会儿,他去去就来。大约过了十分钟,再回来只见家里就周绦一人,一问,原来是他母亲不舒服先回了卧室。  

    倒是周绦有点尴尬似的,说话时眼神躲闪着。李之遥没在意,骑着车载她去取行李又将她送回果子村。  

    临走时,他把一部手机拿给她。粉色的翻盖手机,一看就是他专门给她挑的。  

    周绦忽然想起来他母亲跟她说的话,关于李之遥,关于李之遥与齐采樱。  

    她不能要,却舍不得不要。  

    “你家的货?”她接过来,欢喜的不得了,“你打算给我打几折?”  

    “智能手机问世,这个不值钱了。我手机号已经存进去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周绦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他并不像她从小就在外奔波,从小就知道看人脸色。  

    “那我怎么谢你?”  

    李之遥笑了两声,“以后记得我就行。”  

    “好。”  

    她不会忘了他。以后,不论贫穷富贵,不论疾病康健,不论旦夕祸福,她大概都会记得他。  

    4、  

    李之遥的分数过了三本线,家里有意愿让他去,可是他不愿。  

    周绦留在了本校,开学那日李之遥来送她,她问起他关于读书的事,李之遥立马一个眼刀过去,还嘘张声势地教育她读好自己的书。  

    周绦噤声,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他沉思了片刻,“先去采樱那当个小网管。”  

    周绦“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之遥把行李放到她宿舍便准备走了。周绦在铺床,似乎没有理他的意思,他忽然走过来,“你不送送你哥吗?”  

    周绦直起身来,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你在那做多久?”  

    “看看再说。”  

    结果,这一看就看到了周绦高考。  

    考前,为了让她开心地上考场,他在酒店订了一桌子的菜,说是要给她“饯行”。周绦一问人员名单,有齐采樱,果断不去了。  

    他哪里是让她开心,分明是堵心。任他再打多少电话,她都拒绝了。  

    “饯行”宴终究没办成,一大桌子菜,他打包给她送了过来。在餐厅,他一样样给她布置好,“个子没长,本事倒长不少。”  

    周绦笑了笑,“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高考的是你,我能有什么打算?”  

    反正他爸妈不再管他,他如何都好。  

    “总得有份正经工作。”周绦道。  

    李之遥看着她,忽然发现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孩了。现在的她,似乎更有思想,有主见。  

    教育果然是个好东西。  

    “我打算开个早点铺子,你来给我打工吧?”话音刚落,周绦头上便挨了一下。  

    “不好好读书,开什么铺子?”他教训她,“好好考。采樱说她想去旅游,结束后,你跟她一块去,出去见见世面。”  

    “你不去?”  

    “人都走了,网吧谁看?”  

    周绦笑了笑,她并不想去。不是因为资金问题,而是他不在,一开始就没有想去的兴趣了。不过,那次旅游,终究谁也没去。  

    高考后,周父被查出胃癌,当夜就被送去了省城的医院。医生说做手术,还会有十多年光阴。周父忍痛给周绦打手语,他不治了。周绦哭着安慰他,从病房出来便去了银行取钱。但是她跟父亲卖了十多年的油条,积下来的竟还不够做一场手术。她躲在病房外,无措地一直哭。  

    李之遥来的时候看见了,偷偷给齐采樱发了个短信,本该去机场的她,连夜带了钱过来,第二天周父便做了手术。  

    周绦跟齐采樱道谢,齐采樱看了看李之遥莞尔一笑,“应该做的。”  

    周绦眼里忽然就湿了。  

    不可否认,在齐采樱面前,她自卑,抬不起头。原来只是一个外貌,但现在,似乎她身上任意一点都让她难以望其项背。

      

    周父好些后,李之遥给周绦打电话,说他准备去北京。如她所说,他得有一份正经工作。  

    周绦想跟他一起,但是周父离不开人。    

    “什么时候回来?”周绦反问。    

    那头顿了顿,道:“没准儿。”  

    “那我,等你?”她握紧了手机,不确定地问,也不知道他懂不懂。  

    那头沉默一会儿,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总得有点成色才好,以便再出现这样的事,他不会再无能为力。  

    “别等了。”他咬了咬牙。  

    “要的。”她道,声音不及传出去,他已挂了电话。

    为什么要拒绝呢?  

    周绦仰头看天,无星也无月。

    5、  

    高考成绩出来了,挺好的,能上个一本。周绦填了本市的一所医校,专业是临床医学。为了方便照顾周父,周绦在学校周边租了间门店卖早点,每天除了上课实习,就是照顾父亲,在店里帮忙。

    五年里,有不少男生追过她,悉数被她拒绝。家里同辈的姑娘要么结婚,要么已经有了孩子。周父替她着急,不止一次劝她。周绦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是一转眼又继续等李之遥。

    期间,李之遥也来过几次电话,但每次都是问候两句便匆匆挂了。听说他跟朋友在外面经营游戏制作公司,每日忙得昏天黑地,所以周绦也不在意,该说的不该说都咽在肚子里。  

    秦旭已经工作,公司距这儿不远。他闲了会经常过来坐坐。周绦知道他的意思,便跟他坦白。  

    他似不死心的,“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周绦心生不悦,“什么才是一路人?”  

    “他是心在外面的人,”秦旭道,“而你我都是需要安定之人。”  

    周绦冷笑,“枉你还是他的朋友。你既不了解他,更不了解我。”  

    那天她关门早,把风雪和秦旭都关在了外头。  

    春节之后,雪停了,秦旭也走了,世界安静了。只有她的铺子,在这个严寒的早春,冒着热气,给她传递声音。在这漫长的日子中,她不是一个人。

    后来,齐采樱也来看过她。她顶着风雪而来,即将踏上南去的火车。  

    她跟周绦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周绦失笑,尴尬不已。  

    “我的家人出车祸后一直都是遥哥在帮我,彼此关系亲近一些。加之李阿姨一直看好我跟遥哥,所以用我来做挡箭牌我也没办法。”她说,“关于医疗费,遥哥已经还我了。他让我转告你,好好上学,好好照顾叔叔……”

    她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周绦苦笑,“他还说,不要我等他是吗?”

    齐采樱不再说话,自始至终拿抱歉的眼神看着她。周绦却不死心地追问道:“他真这么说的?”

    齐采樱支吾道:“他……身边有个女人,很知性,很贤惠。如果处的好的话,他就留在那了。”  

    周绦愣了愣神,泪不自知地就掉下一连串。她慌地转过身去,尽量不让自己失态。过了许久,她才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我知道了,我会听他的话的。”

    齐采樱在这吃了点东西,便踏上了南去的火车。

    以前的日子就像翻了页,周绦开始读研,每天实验楼、医院、回家三点一线。

    李之遥依旧会每隔段日子来个电话问候问候,周绦听他讲话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听到些女人的声音。初时,她也会抱着手机哭一晚,后来久了,累了,反倒释然了。

    研二的时候,周绦终于谈了一个朋友,姓林。他长得很高,身形也健硕,说话的时候,他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与李之遥颇有几分相似,是周绦在医院实习的时候遇见的。

    当时,他站在电梯口,神色严厉却满带宠溺地训斥他的妹妹,周绦站在他身旁,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只一眼,她便溃不成声。

    林先生当场懵了,不知所措地递过去一块方巾。周绦抬起眸子,这才发觉方才的一切只是场幻觉。然而,缘分就是那么奇妙,一块方巾,便拴住了两个人。

    这场恋爱持续了一年多,在周绦读博的那年,结婚请帖终于寄了出去。

    李之遥收到请帖时,公司刚刚还完了千万债务,一切百废待兴。

    他打开请帖,入目是大红烫金的一对璧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周绦”。他愣了一下,甚至不及做出反应,齐采樱便打来了电话。

    “当初那么骗她,现在后悔吗?”

    李之遥咽了咽声,反问道:“那位林先生怎么样?”

    “是位海归工程师,说话客客气气的,待人挺好。”

    “待她呢?”

    “应该不错。”

    李之遥看向请帖,半晌之后才道:“那就好。”

    6、

    周绦的婚礼,李之遥翻山越岭赶到的时候,他们正要交换戒指。他怕打扰了他们,便一直站在场外远远的看着。

    林先生大约是真的很爱她,所以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写满了宠溺。

    而她,再也是当初那个小孩了。虽然依旧那么消瘦,可是如今的她,眉眼藏秀气,绝世而独立,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牵动万般柔情。

    这样就很好。

    他看着她走完所有行程,在宾客入席的时候,留下礼物,悄悄走了。

    那是一对高级定制的情侣表,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找人定制的,不过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周绦接到礼物的那刻,心里猛然一痛,抱着齐采樱落下泪来,“我已好多年没见他了。”

    不过,不会比这更痛了,一切也只能到此为止。

    那天刚好是七夕,七月七日长生殿。

    李之遥独自驱车来到海边,沿着海岸放了一整晚的烟花。

    天上一场,人间一场,璀璨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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