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衣锦还乡的日子已经在规划中了,这是乡亲们所盼望的,但到底该混成个什么样子才叫荣归故里我也说不清,三年前我考入了一所大专,这在很多乡民眼中已经是个荣耀的大学生了,然而在省城的某些所谓非富即贵家庭里此刻恐怕天都快要塌了。我希望我的家乡信息一直闭塞老乡们的眼光也永远这样狭隘下去,他们不了解我在做什么,也无从评判我给外界带来怎样的价值又给老家带来怎样的改观。当我已经成家立业,我能预见逢年过节我回故乡亲友们围着我打听家长里短,此刻我也会想念大城市的那种豁达,至少那里的人见惯了高楼名车豪宅,不会表现得过于惊诧,更不会因为你的职业闻所未闻而质疑它的正当性真实性什么的。就算你不结婚,也不至于无时无刻的来纠缠你或者怀疑你的生理是否正常。
其实我早年是一个很传奇的人,五岁那年我跟着爷爷去山上砍柴,那时我穿着一双破了洞的草鞋,初冬早晨的山上寒气袭人,我的脚趾被冻得发紫露水也在鞋上结了一层冰,这在我们山里见怪不怪,几公里外的凉山上彝族孩子们即使光脚丫子跑也习以为常。我稚嫩的身躯还帮爷爷背了一小捆柴,脚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但不影响我大踏步地朝着山坡下飞奔释放着我这个年纪的活力,迎面来了几个衣着光鲜背着各种不知名设备的人,其中一个人貌似对我很好奇拿出一台听说叫做照相机的机器对擦肩而过的我按下了按钮,这咔嚓一声居然阴差阳错地第一次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后来听说这个人是城里来的摄影师,到乡下采风做一期民风专题,他把我的照片放到他们的网站上后我脚上的冰花引起了人们的广泛注意,跟贴数几天就破万,人们称赞我坚强乐观,还赠我个绰号叫“冰鞋小超人”,某一天镇上的书记突然来到我家要带我去省城,后面还跟了一大群同样拿着照相机的人,几辆面包车停在了我家门口车上下来的人搬出了一摞大箱子,说是各地的人为我募捐的物资,都是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玩具和零食还有大堆的新衣服,书记跟我父母打了招呼后把我领到了他的车上说要带我去见识见识大城市,虽然不知所措但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第一次坐车那么久还是那么好的车,倒也不虚此行,将近十个小时颠簸的疲惫很快被省城里好玩的游乐园好吃的餐馆还有商店和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带来的兴奋感一扫而光,我知道了城里人为什么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冷是因为他们有空调,我也发誓长大了一定来这里上学和工作,书记笑呵呵地说到了那一天一定不愁的我梦想会实现的。
今后我的生活也没有多少变化人们似乎把我忘了,但两年后刚上小学的我的人生又一次鬼使神差经历了戏剧化的转变,那年汶川地震波及到了我们县,虽然村里受灾不是很严重但救灾队伍和媒体也大量涌向了这边,那个周末我和小伙伴们跑到山头俯瞰那些面临倒塌的危房,我忍不住跑到山下对着其中一间房子发呆,“小朋友不要靠近啊很危险的”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回过了神来,“啊!”我一回头见是一队记者,就在这回头的一瞬间又被捕捉到了镜头里,后来变成了一则新闻“地震阴影下的惊恐表情之错愕的少年”,地震平息后本是这组照片中不起眼的一张却又染上了别的话题,有好事者把我的照片放到某个人气旺盛的论坛里说我张大嘴瞪着眼的模样撞脸了某一个大老板意气风发演讲的样子,一对比还真叫一个像。一夜之间该论坛浏览量爆棚服务器一星期后已近乎瘫痪,一夜成名的奇迹再次降临到我身上,这次书记直接把我领到了省城的一栋很大的写字楼里说这是本市最知名的模特公司他们愿意聘我当童模,毕竟现在我的名气都已经力压他们签下的所有模特尤其成年模特了,我的前景光明无限。书记还承诺赚到的钱一半给我父母一半用于把我转到省城最好小学的开支兼生活开支,那个被撞脸的搞国际贸易的大老板也留意到我了今后有任何经济或生活上的困难可以联系他。能有留在城里的机会对我来说自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自此便心无旁骛跟着这家公司不是钻摄影棚就是拍外景一心一意挣钱,只是偶尔回乡时发现小伙伴们的态度变了不少,当初他们一道分享我那成堆的零食和玩具,津津有味地听我讲在省城的见闻仿佛认识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比听远房表哥家带我到县城的景区游溶洞逛古镇还要带劲,但现在他们看我的眼神却低沉了许多,不再有兴趣关注我的生活,有的年龄稍大的孩子更在我背后说凭什么就我一人独享这些好事,见了这几个大个头我自此也跑得远远的,生怕对上那些不友善的眼神和悄悄握上的拳头。等年龄稍大后我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反应那么激烈,多年以来城里那些和我们缔结了友谊的学校听说也给我们捐过很多钱还有图书衣物什么的,但不知为什么从来没有到达大家的手上。
这样过了一年我揣着虽不能和那大老板比但对普通人来说已是天文数字的钱顺利进入了城里的学校,学校很大很漂亮,但有些蛮奇怪的规定比如不能把零食带进教室,却又开有小卖部,课间那少得可怜的十分钟包括课间操后的二十分钟往往也都不够吃完一包零食,有的同学举报了课桌抽屉里藏有零食的同学却被班主任当众批评,难道制定这种规定不是为了鼓励同学们互相举报么。为了满足馋嘴我吃东西的速度便越来越快,一口可乐牛奶一口面包地填满嘴狼吞虎咽,就这样尝便了小卖部里那些如果不是离开村子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吃到的东西。但这样的生活也给我带来了烦恼,因为是“公众人物”的缘故总少不了有人偷偷取笑我说我猪一样的吃相没见过世面,我宿舍的床上也时常被人放了虫子撒了颜料,我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就怕父母知道后会不愿我再呆在这里。有一天书记来看我正巧碰到同学冲着我做鬼脸喊绰号,他很是生气便向班主任反映了并问我为什么受了侮辱还不还击。其实我也想的,但如果我这样做的话同学们就会说“不愧是农村来的就是没教养”,我无法让老师像维护那些所谓品学兼优的城里孩子一样对我说“你怎么也能干这种事呢别忘了你自己有多优秀”,尽管刚入学时他们也对我报以过热情和煦的微笑。碍于人情我的班主任还是从同学家庭中征集到了一家愿意让我寄宿的,这家住的是宽敞的别墅,很舒适温馨但仍然有着一种无形的压抑感,他们的女儿做作业的时候总是得把房门关得严实,母亲在里面陪伴着,偶尔会传来大声的指责和委屈的嘟囔声,传到楼下的我的耳朵里,想我在老家的时候总是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屋檐下边吃着野果和鱼干边写字做题,想起什么同学间有趣的事情时便一起大笑,比如王虎子钓鱼给大鱼拽进了水里,吴小胖体育课上跳山羊摔了个大马趴。城市房间里的这种幽闭更像一种隔阂,空间越狭小东西越多越如此。这家的父母平时会在网上看一些怎样教育孩子的文章,这篇说该这样那篇说该那样,常会为此吵得不可开交,而此时女儿倒可以很好地利用房间躲避这一场场硝烟弥漫的战争,不像我们乡下的一出争吵可以吵到邻里街坊众人皆知,还可以关起房门不管弄出什么声音都不至于吵到人,不像在乡下有的孩子吹笛子时父亲会在后面给上一耳光叫你别扰人清净。此外看到一些城里孩子在家里的店铺做作业时我会感到拘束甚至恐惧,这样的开放同我们乡下完全不是一回事,把自己众目睽睽暴露在来来往往的众人眼光下,那种感觉比我一开始站在聚光灯下还要别扭,如果用动物来比喻的话那就是关在园中的猴子。
但我最感到费解的还是他们家古怪的习惯,作业必须得哪一个时段完成还得在固定时间里,女儿的其它学习和休闲更是严苛到定时定点,看着她撇着嘴在钢琴上弹奏那些叮叮咚咚不像儿歌也不像童谣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一小时,到点后又按部就班地出门打半个小时的羽毛球,闹钟响了后再做健身操十分钟,再回屋里正襟危坐读书半小时,凡此种种从早到晚排满,她在打电脑游戏时也显得紧张兮兮,这种生活很像我一个当过兵的堂哥在部队的日子,连吃饭时都剑拔弩张以防耽搁训练。偶尔也会打破惯例,如电视上要播一部全家都感兴趣的电影了,那时我才有机会和她一起捧着爆米花嗑着瓜子对着电视谈笑风生,或是家里来了客人需要招呼,我们孩子便被打发到了庭院里要么铺坐在地毯上看小画书涂鸦玩玩具,要么和更多的孩子围着整个小区躲猫猫,直到客人离开,这样才找回了一点点在老家的感觉,只是我们农村看的戏班子比电视多,小区的林子也没有乡下的大。听她说父母告诉她这叫城市里的精英式生活,就像国外的贵族一样,她迟早也要出国的。
老家人说三岁以下的孩子有的还开着天眼能看见人的亡魂,我没有这种体验但我从三岁起到现在都容易做怪梦和噩梦,梦里要么呈现的是我的未来,要么就是别人的灵魂,我想我真能预知未来也能感知灵体。三岁时就做过一个奇异的梦梦见我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台上,下面是数不尽的人有的冲着我笑有的冲着我哭,但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认识的,他们还不断地朝我涌来,有的想把我往下推有的死死地扯住我,两种对峙力量的压迫使我惊恐万分周身大汗却喊叫无声,这个梦留下的记忆太深了以至于我从五岁起见了大场面都可以淡定自如毫不怯场。如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面对着一扇豪华的门想推却怎么也推不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看不见的力量摁住了我的头逼着我冲门鞠了三次躬它才打开,进去之后一片乌黑我也一步都跨不动,那股力量又将我四肢并拢迫使我从咽喉里发出“到家了”“到家了”的声音接连三次方才迈得开步,我意识到再往前还会有更多的障碍,我极力地扭动身体想要摆脱它的控制想逃出这房间,它仍然全力往前推我,拼死挣扎之中我终于惊醒了,剧烈的心跳仿佛把我撕碎在了漆黑的空间里。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直待到小学毕业,我的考分离市重点中学差了近十分,托书记和那大老板的关系打点我还是进去了。此时网络上已经蜂拥而出更多的网红,经过了这许多年的表演磨炼上了很多媒体拍了很多广告的我的价值却逐渐被他们取代,很多人还说我越长越丑,不似小时候的灵气十足,确实我不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每一个神情都是表情包每摆个POSE都可以拿来当段子了。城里的中学竞争异常剧烈,在拿着糟糕透顶的成绩单回家后父亲痛定思痛做了个决定要把我转回镇中心学校来,寒假结束后我就不会再远离他们身边了,我心里五味杂陈既舍不得城市的繁华又向往农村的清净,我在城里几乎没有朋友但突然远离那种车水马龙的快节奏生活还真难以适应,一时之间寂寞感无所遁形。“现在城里还有几个人会在乎你?你给咱家挣了这栋小洋楼就够了,还有将来讨媳妇建房子买车子什么的留的积蓄。还想挣更多钱?还得看人家给不给你机会,就像老子在城里天刚亮就抢活干永远是跑得最快的一个就为了攒娶你妈回家的钱,早年留下的病将来不知道会不会复发。村里也没什么不好,没有城里那些玩的你还可以继续去采野果捞田螺,去镇上的台球室。”父亲的话是没错的,我虽然伤心但也无可奈何,我十三岁了已经不是靠一颗糖一块饼干就可以哄开心的年纪,而且他还认为我是个早早就钻到钱眼里的人了。今后的我经历了从接零星的广告到彻底淡出大众视野。
三年的时间很快过去,我以不好不坏的成绩考入了县一中,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很多远走他乡了,常跟我一道掏蜂窝的锋子一家北上江苏经商,满了十六岁的王虎子跟着舅舅等一拨亲戚去了沿海的工厂打工,家庭条件好些的吴小胖考到了一个地级市读中专,他每次寒暑假回来都抱怨学校氛围不好,课上很闲很无聊,所学东西不知所云,从中考前的压抑死过度到了如今的空虚死。那些同样没见识的老师有的上课总一副苦瓜脸仿佛呆在这里是命运的惩罚一样;有的讲着讲着课就天南地北地侃起大山来了,你听过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却又来怪你上课分神,还威胁你是不是想记过或者打电话给家长,查宿舍时看到有的同学有十本藏书则两眼放光满脸崇拜“啊同学你喜欢读书啊真了不起”,对你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鄙视到了羡慕,读十本书很奇怪吗我那考上名牌大学的二姐说她班上有同学的宿舍堆了上百本书。锋子和我聊QQ时则提起城里各种名目繁多的高考加分项和自主招生项,说江苏一个原生少数民族为零回民都稀缺的省份也为少民加分照顾以扶贫,他说自己查了很多资料后打算想法改户口本上的民族成分改成云南最边远落后身边人更闻所未闻的独龙族。学校最近布置了一项作业要算一笔账列出父母多年来培育自己的一笔笔费用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母亲水土不服因病卧床两个月了只得靠父亲一人为店里进货,列出花费清单后只想感慨一声:发达地区生活成本真他娘贵,都你妈逼的!王虎子所在的厂运转得还好,只是他给我写的信中总少不了厂里的各种秘闻比如厂长和某女工勾搭某厂工又暗地调戏厂长老婆。
我在愁自己的去向,愁自己对学习越来越失去兴趣和信心,高二的某个星期天一大早父亲便叫我去镇上买东西,因前一天晚上作业过多过难睡得很晚我脑子昏昏沉沉的,骑着自行车晃晃荡荡行驶在马路上,行到十字路口时一辆大货车正好要避开一闯红灯的摩的,猝不及防的转弯将我撞倒在地车前轮又压到了我的腿上,伴随着剧痛我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我躺在县医院床上左腿已动弹不得,父母满脸愁容的站在床边,我安慰他们说没事的我不好好的吗只是伤了条腿,我妈说不是为这个是你需要输血和做手术,但早年你为家里挣的钱没多少了……早被你爸拿出去豪赌输光了。我顿感晴天霹雳,原来他们当初把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原因不只是担心我学习跟不上那么简单。我妈又说所幸一手提携你的林书记愿意为你支付医药费,学校也会出力,有些杂费还是靠当初资助你的那大老板继续资助的。做完手术的那天书记来看我并悄悄对我说“我为你殚精竭虑做了那么多你个小畜生还不快好好学习将来回报我和你的母校,要对得起我们,最后一年你可别再出什么事,我们为你尽的责够多了。再看看你现在的熊样,大众见了还会喜欢么。”去你妈的,我心里暗自骂开了,我又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会出名,更不知道父亲会去赌钱,我会给车撞……别人为我安排了人生,又在我无从察觉的情况下掏空了我的人生。既然帮人甚至救人于水火都是需要回报的,那我宁愿不领你们的情。我更讨厌动不动就把责任二字挂嘴边,因为你根本无从知道自己所负的责任会换来怎样的回报迎来怎样的结果。何况很多时候是你有你的责任我有的道理。
我最终确实“辜负”了他们的希望,我只想把希望留给自己,彻底摆脱家庭和各种不相干的人的控制,三年的大学学费我都要自己挣,家里给的生活费我除了吃食堂以外全部省下,小时候的钱就当作别人的施舍,我不会再让人怜悯,真正靠自己能力挣的钱由我自己决定怎么花,不会让人再从我这里榨取一分一毫。我先去找找当年熟悉的同学看有没有考了同一间学校的,但能联系上的已所剩无几,去了当初收留我的那家人家他们的女儿已经如愿出了国,却甚少和家里联系寒暑假都基本不回来。没有人带我熟悉学校和介绍工作也无妨,这一切都得靠自己适应。尽管如此城里人的很多套路还是让我摸不着头脑,学校老师也跟吴小胖所说的形同一个模子打出来的,上课唠唠叨叨怨天尤人,把我们训得好像是整个民族和国家的灾难,但若有同学为此耿耿于怀暗地里在无人处垂泪神伤,那可不要撞见那些老师,否则他们又会笑话你道“呀同学出什么事了多大点事啊,还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干嘛跟自己和别人过不去”,即使你想发奋了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似乎都不记得嘲笑过你了或者说嘲笑你就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而且他们训完你后下次见了你还会笑眯眯和你打招呼周末若是过生日了也会喊你去吃饭唱K,说师生间的感情是很珍贵的,想乡下有的夫妻吵过架后妻子轻则直接跑了来个人口失踪重则跟丈夫或自己动刀子,有的孩子被父亲暴打后就跳鱼塘了,但听说城里人也有这样风风火火的。反正从此以后我学会了对再难听的话再多的打击都免疫。再看宿舍同学的作风,同样是农村来的超超每天都泡图书馆读一本书可百分之九十九的都读不懂也不感兴趣,但仍呆若木鸡地一本接一本淘书,说这样做只是因为去名校参观时看到那些家境优渥学习出众的学生都这样;小康家庭的陆陆在玩一款当红的手机游戏,一番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英雄和皮肤后满足感爆棚,这快乐却消耗在接下来冲刺段位的高强度劳作中,人也变得暴躁动辄敲桌子踢凳子,还两眼通红精神萎靡地笑着说自己的实力不会输给别人;兴趣广泛思想活跃的阿波一直在关注新的微信号,刚转了一篇《岁月静好,平淡是真》的鸡汤文或者《熬夜的N多危害和折寿例子》的养生文到朋友圈里,接下来又更新了一篇《不要把平凡可贵做为庸碌人生的借口》或者《别人休息的平静夜间正是奋斗的关键》的励志文,仿佛精神分裂。想来城里人一辈子就担心两件事:被别人看不起;跟别人不一样。
混在诸多有意思没意思的人中间我愈发感到自己是个不会学也不会玩生活极度干枯的人,这个时候我就会想想远房表哥,我最期待的就是逢年过节见上他几次。表哥说他学习和工作压力最大极度厌倦的时候多次打算轻生,但每一次都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活着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但另一方面他对人生消极也是因此,他说自己的老一辈还有更老的人都是在逆来顺受蝇营狗苟中长大的,无论物质还是精神生活都很贫乏,随波逐流行尸走肉已成习惯,再多的苦难也压不跨他们。而我们年轻人对生命是有着活力与期待的,一旦这种快乐遭到扼杀便不惜以死来反抗。自杀者的真正意图,恰恰是渴望生活,自杀者以对生活的弃绝,表明了其对生活的真正热爱————这是一位德国大哲学家(注:叔本华)说的。为了活着不至于无所适从表哥为自己规划了业绩般的目标:一生要选出最喜欢的一百本书,一百部电影,一百首歌或曲子,一百个景点,一百道菜,一百场网球和斯诺克比赛,结识和了解一百个值得尊敬和有好感的人等等。当然这种目标可以不断被充实,因为喜欢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被替代,人生就是个不期而遇的过程。我心中倍感钦佩因为活不出表哥这样的精彩,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有意义。而且做为一个大我十几岁的八零后他的童年比我快活得多,听说那时的小学老师会跟他们说学习是你们的事不要依赖父母,不会要求父母来批改作业;做完作业想干啥干啥,晚上基本都是看完两集电视剧和读完当天报纸后就休息了不会连早些睡觉都困难;县城里有少年宫而且大家都是自愿培养各种兴趣的,并不像现在这样五花八门良莠不一的培训机构遍地开花;吃的东西不太多但不会总是今天宣传什么食物营养价值极高或者十分有害明天又有专业人士出来辟谣……他们那时候的电视上可以看到世界各国的动画片,影视剧和演艺人都不像现在这样基本就是吐槽和谩骂用的,春节晚会也很好看;没有可以组团打的王者荣耀等游戏但大家仍然可以换很多的玩法;旅游景点门票还没那么高套路没那么多环绕县的湖泊污染也没那么严重;更没高房价的封闭小区……为了让我也留下一点可以回忆的东西我开始跟身边的同学找共同话题,跟他们聊足球和篮球,但很快被谩骂和诋毁的气氛冲淡了观赛热情;于是改为和他们一起追了几部还能看下去的韩国电视剧和日本动画,每个周末准备好饮料和零食等待更新,以这样的仪式感迎接那短短的二十到四十分钟。后来我知道了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空中楼阁般的美好假想,不是真实的韩国和日本社会,还往往与事实相反,尤其是遍地的灵魂伴侣和生死不渝的朋友更是虚无缥缈。于是我决定今后越少接触这些东西越好,毕竟现实中数不尽的问题烦恼哪里还容得人耽于幻想。
于是我的日子回归了萧瑟寂寥的状态,平静到了甚至都没有什么全民关注的重大新闻掀起波澜,习惯了各种熟悉的能带来安全感的生活方式渐渐疏远。每天例行公事摊开落后于时代的教材听着那些老师自己可能都不懂我更是云山雾罩的愚蠢的课只为尊重讲课老师的劳动,我自己似乎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技术员了,只求将来不会贻害社会。我幼时的梦魇再现在梦里又一次次地窥见了他人和世界的灵魂:一座望不见顶也不稳固的高山横亘在众人面前,人人都在往上攀爬坠落的巨石还源源不断往下砸,即使你躲过了巨石旁人也会如狼似虎突袭你只为把你扔下去,我不记得多少次撑过了别人的攻击又目睹了多少人被砸得血肉模糊坠入深不见底的谷底,至于何时到顶谁也不会知道,其实最后一个抵达巅峰的人也只是比别人多了几丝喘息的机会……我置身于一条输送带之上做跑步状身边所有人也都以同样的速度在跑,输送带连接着一台巨大的造钱机子在缓缓运行,突然间它运作加速吐出了更多的钞票,一时间有些人兴奋地开始加快步伐,就这样所有人的速度都越来越快谁也不服谁,机子也疯狂地往外洒钱,每个跑步的人也随之声嘶力竭咆哮亢奋,也不断有人疲乏至极倒下,这台并非永动机的机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超负荷爆炸……我见过的某些人一个个变得面目狰狞:小学时考试不及格被父亲罚拿着卷子示众的刘同学脑浆迸裂面无表情,但体内滚动着的蓝色的魂却目眦尽裂;因贪污和风化问题被逮捕了的前镇长油光满面的笑脸长出了一堆像是被吸血虫啃噬过的血洞,带着腐臭味的残魂扭扭捏捏地从体内溢出;和人发生争执被活活打死了的村口周大妈儿子的遗骨七零八落地暴露在野外,无所依靠四散蠕动的灵体也一样在太阳底下渐渐地高温蒸发……
现在我21岁了,此刻正做为一名实习资料员从工地归来,一天之间看到和听到了很多凌乱的事:工地附近一妇人为了哄婴儿车里的孩子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一旁的大约七八岁的大儿子咯咯咯地笑着说妈妈的模样傻到家了;学校附近街道80多岁的朱老头夫妇在向亲友们道歉为60岁的不争气的儿子在街上装摔倒碰瓷给警察抓了;某网站视频弹幕炸了因为一位儿童文学作家在接受采访时大众发现了她身后电脑网页收藏栏里的色情网,一位严肃小说作家在访谈节目上对嘉宾连连爆粗;一名总是满口屎尿屁低级搞笑趣味风格的演员突然一本正经上文化综艺栏目谈经典论名著;一个被爆堕过好几次胎的女明星宣称即将出一本满是日常爱的亲子读物;一个接连因鸡毛蒜皮琐事几次夺人性命的死刑犯临刑前和家人抱头痛哭说自己多么珍惜生命热爱亲人……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一个一贯冷漠抗拒外力的人,对外界只有情绪没有情感,只有感觉没有意识,不突出也不卑微,不以这两种方式中的任何一种存在,无论世道怎么分分秒秒变化我都习惯麻木。我望着灯火阑珊处的别墅,想着有朝一日住了进去,在新年之际穿着高档大衣烤着温暖的壁炉独坐,望着我最后一次送过饭的高中时因白血病离世的暗恋女同学的照片,伴着外面喧嚣的烟火泣不成声,想念的痛也是真实而唯一的幸福,眼下唯一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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