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田野

过年回不去，看了看窗台上的多肉长残了，只有一丛大蒜苗长得正旺，于是某宝上下单两个花盆，几株草莓苗，准备丰富一下我的窗台。混迹网络，时常看见有人晒一晒自家的阳台，不是花花草草就是青菜瓜果，人们似乎越来越热衷于做一个城市里生活的农夫。

平日里出门，走在马路上，看见道旁有好看的花草，心里就总想把它拔出来带回家栽种到自己的小花盆，我想，自己果然不愧是农民的儿子。对于草木的偏爱源自于对一方水土的依恋，中国人的农耕文明源远流长，世代演替下来，农民对土地的崇拜已经根深蒂固。我所指的是纯粹的农民，这些骨子里的农民需要童年的农村生活为前提，那些祖辈是农民，而打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所谓的农民的后代已经不算农民了，他们缺少了对土地的认知和情感。

我是地道的农村人，上大学之前，连我们那个小县城都没走出过，印象中，一个农民的一年四季都在与土地打交道，农民与土地的关系极为复杂，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

沂蒙山区的土地多是丘陵，黄土，在我小时候，老家的土地只以地瓜花生两种为主要的经济作物，除此之外只种少量的五谷杂粮自己食用，春种秋收，一年只有一季，秋霜过后，寒冬里的乡村剩下一味的枯败干黄，大雪落下之前，唯有麦田是寒冬里罕见的绿色，如同点缀在北方大地上的翠碧宝石。农忙时候，村里不管大人小孩，男女老少，天天都会扎在庄稼地里，花生多种在透水的沙地，秋收时撸起袖子来一棵棵薅起来，白胖的花生便随着秧子给拽出来。地瓜多要选择软黏的土壤，收获时脱了鞋光着脚丫，用镰刀将地瓜秧齐根砍断，扯到地头，刨开柔软的土壤，一个个红色的地瓜翻滚出来。北方的田野，是农民的生活来源，也是日日见面的伙伴，它不是冰冷的有机物和无机物的组合，而是鲜活的有感情的生命，你敬畏它、侍弄它。他就会给你满满的收获；你欺骗它，愚弄它，它也会跟你玩起心眼来。

我最喜欢开春的北方田野，相较于盛夏时无处不在的浓墨般的绿色，第一缕春风降临大地时，北方的田野尚在冬眠，年前枯败的草木依旧干枯，只有隐隐的绿意流淌在表层的枯败之下，只待一声春雷，但经过一整个冬季修养的田地里，已经有许多野菜冒出头来，它们藏在枯枝败叶之间，有的甚至在石缝里，最早出现的是荠菜，它率先带来新春的第一抹绿，在此之后，灰灰菜、蒲公英、苦菜、婆婆丁，陆续登场，北方的田野瞬间热闹起来，仿佛在准备迎接春耕的农民到来。

这几年大环境的改变，传统的小农模式已经难以维系，种地赔钱，让许多农民无奈之余不得不舍弃了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土地，转而远赴他乡打工挣钱，我们村里的土地已经荒废了大半，剩下如我父亲这般年纪的少数尚在坚持，但也不再是以前那些作物，而是改成栽种果树，即便如此吧，管理成本的高昂，一年下来也常常落个“只够本”的结局。我劝过父亲，不行就舍了那点地吧，但他总是摇头，说年纪大了别的不会干，只能种地，我想，他们这辈人，除了可能的一点外因，多半都是因为对土地的感情，才不愿远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