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枫香林

              情归枫香林

                文/秋语

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告之她搬家了。我直纳闷，姐姐在主城区居住了70年，怎么突然搬到山上去住呢？

姐姐一直住在主城区，早已习惯在喧嚣的世界细数着散碎的时光慢慢变老。老屋身处闹市，楼下车水马龙，汽车的轰鸣和商铺音乐交织在一起，高分贝的噪音充斥着老屋的每个角落。生性好动的我，喜欢像候鸟一样南来北往，大半生都行走在路上。每次回重庆探亲，少不了劝告姐姐，楼下太闹了，与其听着虐心，还不如早日搬家。姐姐坚守老屋不挪窝，像是在保护一件心爱的古董。

两年前，姐姐终于告别老屋，搬进新居。新房紧临嘉陵江畔，凭栏远眺，江水盈盈、船影点点，美丽心情油然而生。这套江景房是外侄女送给母亲的七旬生日礼物。"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不违其志；乐其耳目，安其寝处”这是女儿孝敬母亲的初心。

早年，父母相继病故，长姐为母，成了我和弟弟唯一的依靠。从此，姐仨相依为命，一路扶持，并发誓这辈子要搀扶到老。如今姐姐老了，如何安放她的晚年？成了我的心病。

这次从上海归来，直奔歌乐山而去。姐姐的新家在一个大院子里，走到门口，还未看清门匾上的字，姐姐已迎上前，走，先去看看我的洋房子。

一片团团如盖的香樟树映入眼帘，其间摇曳着几棵黄绿相衬的枫树，一些不知名的花朵挤挤挨挨，仿佛在炫耀金秋的多彩多姿。枫林旁矗立着一幢欧式建筑，橘红色的外墙与林荫绿色遥相呼应，勾勒出一幅典雅的西方油画。走进姐姐的新家，眼前为之一亮！"富丽堂皇"呼之欲出。华丽的吊灯金光灿灿，暖色的壁纸透着迷人的温馨。推开窗，赤橙黄绿扑面而来。一缕缕晨光泛着金辉，穿过树林缝隙向四周弥漫开来。

分明是深秋，像是走进春天里。姐姐说，这里风景如画，只要进了枫香林，就再也不想走了。姐，原来你是奔着这片林子来的？姐道，人人都说世外桃源在深山，其实到处都有好看的风景。可不是么？"卷帘不闻凡间事，倚窗只见桃花开"。兴许，这正是姐姐搬到山上住的原因吧？

走出枫香苑，整座园子足有上千亩。园内随处可见银发飘飘的奶奶身着红红绿绿，或漫步曲径；或倚亭闲聊；或轻歌曼舞；或摆开方阵搓麻将。倘若把阔绰的枫香苑冠名为"轩雅丽宫"，那么跟前的亭台楼阁就是神仙奶奶的"御花园"了。

三个着装简朴，面含微笑的奶奶走过来，惊诧的看着我。偶然相遇，自然不知对方是谁。哦，她是我妹妹，刚从上海回来。姐姐的脸上漾着幸福和骄傲。一个慈眉善目的奶奶把我端详了一番，试探着问，以后你也住养老院么？啊，原来这是一家养老院。

去年冬天，姐夫因病故去，留下姐姐独守岁月，甚是悲凉。另立门户的女儿于心不忍，多次劝她入住养老院。姐姐绝不松口，就像一块顽固的花岗石，无论怎么敲打，依然纹丝不动。而今姐姐却住进了养老院，这个360度的大逆转是如何产生的呢？

姐姐指着三个奶奶的背影说，这三个农村婆婆不简单，观念比城里的老人还要新潮，居然把县城的房子卖掉，住进了养老院。据说这种方式叫以房养老。我极惊愕，姐，你从不看微信，居然懂得与时俱进。姐姐抿笑着牵着我的手，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穿过一条笔直的林间道，一幢大楼赫然入目，门匾上书"康馨苑"。姐说，院里共有五栋楼，每栋楼都有一个书气的名字。在三层楼的活动室，我见到了这位神秘人物一一姐姐的亲家公。顿时目瞪口呆！五年前去探望他时，正卧病在床，语无伦次。跟前的他正坐在椅子上打麻将呢。怎么样？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姐姐的亲家母跨进门槛就高声嚷道。

看着满屋子的老人，我的脑里旋即冒出一个问号来。姐，这里远离主城区，老人生病了怎么办？姐指着附近的一片树林，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林中掩映着一栋两层楼的欧式建筑，外观精致而淡雅，浅粉色的墙面给人以温暖，不知者还以为是一幢连排别墅呢。立在门口，没敢跨进去。我对医院一直犯怵，那个鲜红的十字，关乎爱心与人道。在我眼里却像一副冰冷的十字架，令人不寒而栗。可是，谁又能摆脱躺在医院的终极痛苦呢？或许，正是为了体现对生命的终极关怀，大型养老院才修建了护理医院。

暮色四合，窗外蝉鸣蛙啼，合着轻柔的晚风拂面而过。突然，院里响起尖啸的警笛声。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怔怔的望着窗外，什么情况？姐姐走到窗前，望着夜空幽幽地说，今晚又有人升天了，天上又要划过一颗流星。姐，亡灵和流星是两码事。姐道，一颗流星就是一颗灵魂，最后都进了天堂。

儿时，第一次看到裹着白布的亡者和尸体下面那盏孤冷的青灯，死亡二字就刻进了我的骨髓，所以这辈子都恐惧死亡。姐姐的态度却不一样，她总是那句老话，人死如灯灭，这是自然规律。此言看似轻描淡写，却体现了视死如归的淡定从容。不朽，是米兰昆德拉的哲学观点，姐姐从未读过这本书，如果没有超凡脱俗的心态，怎么可能笑对死亡呢？

回到沙发，姐姐把我的手捂在她的心口，那一瞬只觉出她的心在颤抖。接着，姐姐向我讲诉了一个故事：一对夫妻牵手走了50年，丈夫突然查出肺癌，半年后就走了。女儿无意间在她的大衣兜里发现了一份遗嘱：女儿，我走后，一定要把你的母亲送到养老院去，我在天上也就放心了。讲诉完毕，姐姐哽咽了，望着窗外，泪流满面。

我的眼睛潮湿了，迫不及待地问，这个婆婆现在住在哪里？姐姐将我揽入怀中，贴近我的耳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一刻，我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