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姑22号上午十一点半去世了。
我今天不知道如何思想,若是干着日常的事情,脑袋里就想着日常的事情,若是想到我老姑,就不能想太久,不然就会流泪。我尝试着躺在床上玩会游戏,在游戏开头的等待时间里,忍不住多想了一会,眼泪就喷射出来,我赶紧擦干净。
我老姑今年才60虚岁,我对自己生命最开始的记忆画面之一,就是我在东北那铺特别大的火炕上爬呀爬,一直爬到她身边,试着掀开她的被子,因为掀不开而着急,这时她才允许我爬进去,我还记得当时她身上穿的的是绿色的长内衣,从此这也是我关于温暖的审美。
后来,我大一点,老姑就去纺织厂上班,而在这之前,也就是我父母结婚时,她在当地职校读书,因为当年父母关系紧张,我妈一度想离婚,不想再回到我爸那个大家庭中,但是我老姑性格极其温柔,每天环绕着我妈,一连气二嫂的叫着,让我妈对那里才有了家的感觉。我妈说,那段时间,她每天下班以后,还能有回家的动力,就是想一想,凤云还在家里等她,妈妈也就回家了。
我老姑性格温柔却是轻信于人毫无心机,在我老姑和我老姑夫相处时,我妈偷偷的对她说,她男友品行不端,贪恋前女友家美食,及至对方家长催婚时,才说与对方不合适。我老姑把原话说给我老姑夫听,自然招来老姑夫对我妈的仇视,他对我老姑敷衍几句也就算了,我老姑这毫无心机的性格,也为她后来的婚姻埋下祸根。
就是我在家老宅的大院里面,我的堂兄弟们都出生了,所有人都喜欢我老姑,我老姑把饭菜用口嚼碎了喂我们,我记得这种饭菜的味道很特别,我妈几次想制止又欲言又止,最后得出结论说,因为都是老刘家的根,姑姑的爱一定比阿姨的爱要真实。
关于生命最初那几年的事情,我基本上已经忘记了,但是还记得对个人的感觉,在所有的亲戚中,无论是在阿姨还是婶婶的身上,我从未感觉到亲密,唯独在我老姑身上,我有一种依恋感,即使在她新婚之后,我发现她突然在家中消失不见了,就哭着要去找她,并且也确实偷偷去找她家找她,以致很长时间人们都在传说,那个小孩子竟然自己走了很远的路,找到了他的姑姑家。
人对人的爱,通过语言就能感受得到。老姑结婚之后,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就少了,但每次见面都能听到她用惊喜的声音说,老侄啊!每一个音调都是爱意,甚至别人怀疑她对我们的爱要超过她对自己儿子的爱。
我老姑的儿子才上初中的年纪,她老公就出轨一位离异的富婆,并且把对方带到乡下家中。终于是她老公的亲戚看不下去,于是把这件事偷偷的告诉了姑姑,她带人去捉奸,结果她老公躲了起来。我老姑到底有多么毫无心机呢,一旁的人暗示她那俩人藏在邻居家,她也没反应过来,反而因为这次捉奸失败,她老公隔天气势汹汹到我家老宅兴师问罪,试图讨要一个说法。
可能是我老姑长期温柔的性子让他无所顾忌,也或者他急于给那个小三一个交代,进了老宅就问人在哪,为什么污蔑他。当时我大爷正在家中,也没与他争辩,穿上鞋子就开打,就连素与他亲近的堂哥,也二话不说,上去就一顿暴打……他完全被打傻了,晚些时候怔怔的看着我堂哥说,没想到你也会打我。那次暴打也为全家人出了一口恶气。
事已至此,她老公无耻的说,和对方苟且的原因,是贪恋对方钱财,现在她有俩个选择,要么婚姻维持现状,要么离婚。我老姑虽然性子温柔,也受不了这份气,加上家人都劝她离婚,她也就离婚了。
她前夫每个月给孩子的生活费很少,我老姑没时间管孩子,孩子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她前夫索性让孩子去北京开了一间专门卖假烟的门店。我老姑则在老家工作,最好的时候,便是在老家开一个饺子馆之类的。
这期间,我记忆最深的就是暑假回老家,夜已经深了,客人散尽,她还在店里忙碌,这时候她也去过教会几次。那天晚上,我在店门外一直唱赞美诗,最后她说,起初听你唱的难听,到后来却是好听起来了。我老姑去几次教会,就不再去了,教会的阿姨和我说,她心里刚硬。
再就是十年前,我老姑的孩子在北京开了一家米线店,收入颇丰,每天卖好多碗米线,他俩没日没夜在店里操劳。当时,我老姑还交了男友,对她非常好,甚至她不用再早起去店里,她男友每天帮助打理好一切,让她工作压力大减,但她儿子不同意他俩在一起,我曾和她儿子谈了半天,从她儿子的狡辩中猜测他的动机,她儿子一直希望自己父母有朝一日能复合,最后她的男友被迫离开了。
当时,米线店里没有厕所,去厕所需要走到百米以外的社区医院,店里生意忙,我老姑经常憋尿,也因此埋下祸根。
俩三年后,我老姑的儿子终于赚到第一桶金,回老家继续开餐饮店去了,我老姑的病也发作了,膀胱上长了异物,医生说是良性,但需要每年复查。
而我老姑的前夫也在前几年回到老家了,她前夫这些年先是盗伐木材被判刑,后来被人骗去做传销,他和那个女人发现,原来传销也可以赚钱,就和那个女人一起在北海做传销,并且对做传销能赚钱深信不疑,甚至想忽悠他儿子也过去。
就在前几年,我老姑的前夫突发脑溢血,走路姿势不再如从前,脑力也不如正常人灵活,被那个女人嫌弃,等他想和那个女人结算多年以来财务时才发现,那个女人用其女儿名字买的房子他无法分享,至于其他钱款也不知去向,他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张回老家的车票。
我老姑的儿子提出来,他父母能否婚姻复合,我老姑说听听大家意见,于是征求我大爷的意见,大爷当年曾经暴揍过她前夫一顿,大爷说,俩人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儿子又同意,所以只要我老姑同意即可。这时候距离他俩离婚,已经20年过去了。
我老姑私下里憋着笑对我说,他能干活的时候,去给别的女人赚钱,现在儿子长大了,也结婚了,他却回来享受现成的了。
我老姑对大家说,她同意她前夫回来。她前夫回来那年是2017年,我刚好在老家,那天我老姑夫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色再也没有年轻时那样张牙舞爪,因为脑溢血的缘故,和人对话的反应速度慢了好多。
我老姑和她前夫复合以后,我爸就接到我老姑父的求助,原来我老姑不同意和他同房,他俩只是名义上复合,他甚至怀疑我老姑在外面有人了,但他对此事毫无办法,只好去家附近打工。
今年年初,我从我爸那里听到的消息,我老姑这次复查是恶性肿瘤,并且是癌症之王胰腺癌,她家人骗她说是肝癌,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在为她祷告。我老姑在视频中笑着告诉我,这次我老姑夫还挺有心,听说她病了,还给了她几千块钱,我强忍着眼泪说,是啊,是啊!
一周以前,我老姑已经昏迷了,偶尔清醒,我爸用手机和我通了视频,我老姑已经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只在迷糊中说想我了,看了几眼手机,叫了我几声,又迷糊了。前俩天她儿子开了一下视频,抱怨我没回去,我又看了一眼我老姑,她正满脸蜡黄的躺在那里。今天上午她就去世了。
我老姑的一生好像松子的一生,文字不能写出来她一生悲惨遭遇的万分之一,她怎样为了麻醉自己打麻将到深夜,又凌晨起来去给食堂做饭,又要经历熟人性骚扰,又要被终止新恋情,又要给孩子的餐饮店拼命干活,直到今天为此病死,她的年龄才仅仅比我大19岁啊!
而许多悲痛,我虽然早有想象,也还是难以抵抗,我今夜试图通过写作转移注意力,我写了那么多字,写到这段我对她的怀念时,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啊!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人只有2位,除了我妈妈,就是我老姑。我这些年很少和她联系,我总认为未来还有时间,至少我要好一些才多和她联系。我这几天祷告时说,求让我未来的孩子也能够抱在她怀中,不然我怎么和孩子说起她呢,怎么说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父亲的那个姑奶呢。
我现在真的后悔了,她一直为我婚姻忧虑,我为什么要持守不撒谎的原则呢,为什么不找个朋友骗骗她说是我女朋友呢。我现在无法准确的写完我所有感受,以后我结婚了,我去和谁分享呢,还有谁能因为爱我,而为我发自心灵的愉悦呢,以后我所有的成就,我去和谁分享呢,老家里没了姑姑,我在这个世界上心灵又皈依到哪里呢。我之前可以几年不回老家,但老家时我知道还有一个爱我的人在那里,以后呢,我还有必要回去吗?还有谁能像她这样爱我吗?以后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像她这样爱我吗?
这也会成为我信仰的危机,我里面爱人的能力很强,也在如此做,并且不计较回报,但今天以后不一样了,我觉得这一切都虚幻起来,我在做什么呢,我的信仰对我老姑没有用处,她去世了,我的生命就缺乏了一块确定性,在我父母之外,我十分清楚,没人再这么无私的爱我了。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是在这个没有人爱我的世界里吃吃喝喝吗,或者行尸走肉一样说要爱人如己吗。
并且我对爱我和我爱的姑姑,对她的死亡一点办法也没有,难道我只能默默爱陌生人,默默爱不爱我的人吗,我的信心呢,我祷告的力量呢,对爱我和我爱的姑姑,有什么用处吗。从此以后,我还能对谁说,我爱你呢,我有这个信心吗,我还有这个力量吗,我现在充满无力感无助感。即使我将来有信心能搬山和移海,对爱我和我爱的姑姑有什么益处吗?我能感觉到,空虚已经在我心中弥漫。
老姑啊,这天地又与我们何关,我想念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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