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炉子上的一锅冷水在逐渐泛泡、冒气而终于沸腾了一样,山坡上的芊芊细草渐渐滋成一片密密的厚发,林带上的淡淡绿烟也凝成一堵黛色长墙。
热风浮动着,飘过田野,吹送着已熟透的麦香。那春天的灵秀之气经过半年的积蓄,这时已酿成一种磅礴之势,在田野上滚动,在天地间升腾。夏天到了。
春之色为冷的绿,如碧波,如嫩竹,贮满希望之情;秋之色为热的赤,如夕阳,如红叶,标志着事物的终极。
这万山一片在春之初本也是翠绿鹅黄,一色新嫩。以后栉风沐雨,承受太阳的光热,吸吮大地的养分,就由浅而深,如黛如墨;再渐黄而红,如火如丹。
所以春花灼灼,难免林小姐葬花之悲;秋色似水,亦有欧阳修夜读之凉。其实顺着自然之理,倒应是另一种感慨。芳草萋萋,杨柳依依,春景给人的是勃发的踊跃之情,是幻想,是憧憬,是出航时的眺望;天高云淡,万山红遍,秋色给人的是深沉的思索,是收获,是胜利,是到达彼岸后的欢乐。
一望无际的碧草如毡如毯,上面盛开着数不清的五彩缤纷的花朵,如繁星在天,如落英在水,风过时草浪轻翻,花光闪烁,那景色是何等地迷人。
刚才在山下沟谷中所感受的峰回路转和在林海里感觉到的绿浪滔天,一下都被甩到另一个世界上,天地顿时开阔得好像连自己的五脏六腑也不复存在。
草色已经转黄了,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由于地形的变换和车子的移动,那金色的光带在草面上掠来飘去,像水面闪闪的亮波,又像一匹大绸缎上的反光。
这时我们平常看惯了的房屋街道、车马行人还有山水阡陌,已都成前世的依稀记忆。看着这无垠的草原和无穷的蓝天,你突然会感到自己身体的四壁已豁然散开,所有的烦恼连同所有的雄心、理想都一下逸散得无影无踪。你已经被溶化在这透明的天地间。
牛羊在缓缓地移动,它们不时抬起头看我们几眼,或甩一下尾,像是无声电影里的物,玻璃缸里的鱼,或阳光下的影。仿佛连空气也没有了,周围的世界竟是这样空明。
水极清,也像凝固了一样,连倒影的云朵也纹丝不动。对岸有石山,鲜红色,说是将士的血凝成。历史的活剧已成隔世渺茫的传说。
历史只有在静思默想中才能感悟,有谁会在车水马龙的街市发思古之幽情?但是在古柏簇拥的天坛,在荒草掩映的圆明废园,只会起一些具体的可确指的联想。而这空旷、静谧、水草连天、蓝天无垠的草原,教人真想长啸一声“念天地之悠悠”,想大呼一声“魂兮归来”。教人灵犀一点想到光阴的飞逝,想到天地人间的久长。
大凡看景只看人为的热闹,是初级;抛开人的热闹看自然之景,是中级;又能抛开浮在自然景上的迷眼繁花而看出个味和理来,如读小说分开故事读里面的美学、哲学,这才是高级。这时自然美的韵律便与你的心律共振,你就可与自然对话交流了。
像曹植对洛神一样“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
他唱的歌名叫《苍老的大雁》,嗓音略带喑哑,是典型的蒙古族长调。闭上眼睛,一种天老地荒、苍苍茫茫的情绪袭上我心。
“鞭儿击碎了晨雾,羊儿低吻着草香。”
新茶陈酒味不再,松涛无声水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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