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叶

凌突然消失的那一天，屋外大雨滂沱。

乾清殿内稀稀拉拉跪了一地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生怕哪个呼吸不对，被面前冷着脸的年轻帝王亲手送进地狱。

“罢了，都退下吧。”

屋外的雨慢慢大起来，嘈杂的雨声掩盖了屋内人们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也盖住了年轻帝王轻轻的叹息声。

待众人退下，他走出乾清殿，将一旁内侍的伞并着灯笼接过去，又吩咐了一句“不必跟着”，便一人消失在雨中。

因为下着雨的缘故，花园中的夜色仿佛更浓郁了一些，羽微微抬起手将灯笼抬起去照那一方黑暗。

撑伞望着原本黑沉沉的花园在灯笼照耀下微微现出模糊的轮廓来，羽没来由地突然悲上心头。

要是凌在身旁，怕是又要兴奋地招手要他将灯笼凑近，看这雨夜里的花开的如何。

可，宫里的夜色太沉，凌这朵不染世俗的娇花，并不适合这里。所以他不告而别，也是情有可原。

羽苦笑着叹了口气，“终究，你还是扔下我走了，留着我一个人在这里活着，你可真残忍啊！”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远处“哎呦”一声，许是雨天打滑，摔在了地上。

“何人?！”羽的神色蓦地淡漠起来，几月前，因为凌的病情需要静养，他就教人将园里的这一处封起来，唯有他和凌才可以进出。

满腔的愤怒忽然充斥了全身，摸出袖子中的匕首，抬脚踩在那人身上，拿着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冷着脸慢悠悠又问了一句，“何人?”

黑影动了动，没有吱声。

满腔的悲苦有了倾泻的点，羽突然变得极有耐心，他嘴角的笑意更深，脚下加了力道，手里的匕首随着他的身体凑近也向脖子凑近，有血涌了出来。

“嘶”的一声痛呼，那人竟是直接痛哭起来，沙哑的嗓子带着奶呼呼的语气，却没有一丝古怪的意味。

“疼，阿凌好疼！”那个黑影挣扎着努力想要挣脱羽的桎梏。

羽先是一愣，而后将灯笼凑上去。昏暗的灯光下，凌好看的脸皱成一团，眼角挂着几滴泪珠，可怜的紧。

他的手一抖，灯笼掉在地上，凌也趁着这个时间，消失在夜色中。

再次找到凌的时候，已经是一更时分，他缩在亭子里的石桌下，黑白分明的眼睛不住地乱转，看见羽的那一瞬间，眼睛里满是恐惧，身体也使劲往后缩。

将人安抚好带回一旁的凤溪宫，等一切安顿好，凌慢慢松了戒备睡去的时候天已经慢慢亮了起来。

羽不安的揉搓着拇指上的扳指，看着面前的医官支支吾吾不肯开口，一盏茶被他扔到地上。

“朕问你话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医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身体开口，“回皇上，凌大人这是……已经开始退化记忆，最多可以再活一年。现在恐怕是药神下凡，也已是回天乏术了。”

“你说什么？！”

羽一脚踹在医官的身上，医官被他踹翻，又急急忙忙爬起来，重新跪在地上，“……皇上，皇上息怒啊，皇上。”

“你们太医院都是废物不成?连个人都救不活，朕要你们何用？！朕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要是还没有法子，那你们也就不必活了。”

“皇上！”那医官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明白此时多说无益，可能还会招致杀身之祸，只好悻悻退了出来。

次日醒来的凌依旧对羽带着莫大的恐惧，羽哄了他许久也不肯让羽靠近自己半步。倒是李公公被凌缠上，时时刻刻都要李公公在他旁边。

李公公看着抱着自己手臂的凌，又看了眼一脸愤恨的皇帝，堆着笑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臂。

“小少爷啊，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您肯定饿了，老奴去给你备点儿吃的，你和哥哥先待在一起好不好。”

凌看了眼面前的羽，又纠结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后郑重地摇摇头，“不行，他要杀我的！我不饿。”

李公公便蹲下身，慢慢给他解释昨夜的事情只是个意外，反正他现在也就六岁孩童的心智，不久便信服了。

看着李公公走远，凌爬到床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慢慢爬上他的额头，他感觉头痛得厉害，抱着脑袋“啊！”一声叫出来。

羽赶紧凑上前去看凌，医官早已经嘱咐，据凌的伤情，这几日头痛会反复，但也没有法子。他只好在旁边看着凌痛的眼角漏出几滴泪水来，自己却无计可施。

等到李公公吩咐人端了菜上来后，凌的头疼才好了些。

他缓了一会儿，闻见饭香，犹疑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羽。

“都是给阿凌的，和哥哥一起吃饭好不好。”

羽放轻声音哄他。

凌看了眼满桌丰富的菜肴，点了点头。

平日都是凌把羽当孩子养着，布菜、夹菜忙的不亦说乎，他们吃饭也从不要人服侍。

此刻角色互换，羽学着凌平日的样子，哄着凌吃饭。

凌平日里是个爱挑食的，此刻失忆了也没忘记挑食，筷子在桌子上方转了一周，撇撇嘴放下筷子。

李公公按照原来的习惯，端的是他喜欢的菜肴。

羽看得无奈，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又看着他噘嘴委屈的样子，心下一软，吩咐下人换了一桌。

凌这才眉开眼笑，吃的开开心心。

晚上，羽怕自己醒来凌又不见了，便执意要和凌挤一个被窝，凌皱了皱眉头，可怜巴巴的看着羽钻进自己的被窝，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抬脚将羽踹了出去。

羽惊愕地看着自己趴在地上，想想自己一天尽心尽力的服侍和以前凌含笑的样子，又看了眼现在床上怒视他的小屁孩。

他也怒了。

“臭阿凌，你看清楚我是谁?！”

凌看着面前这个红了眼眶，委委屈屈盯着他的人，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立马端端正正坐起来，垂头安安静静缩到床的角落。

羽看着他，也明白自己平日里被凌娇纵的过头，撇撇嘴又钻进被窝。

凌也慢慢躺下来，下意识缩进他的怀里，而后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