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音乐剧《少年台湾》之前,我匆匆去吃饭,却未料撞到一场对话。对话发生在两位阿姨之间,一位离得近,背朝我,另一位面朝着我,看样子约在五十岁上下。我落座之后,那边阿姨利落干脆地说:“我看你啊,对孩子的教育就是失败的。”
好像是对于上一段谈话的总结,这话敲在了这边阿姨的心上,也不容分说地把我一下子带进了对话里。不见她回应,那边又说:“看你以后怎么办。”过了一会,这边才像回过神来:“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话题转开,她们聊健康,这边说最近老睡不着,医生叫怎样怎样。那边声音忽然高上去:“你怎么能听医生的呢?”这边嘟囔:“我不听医生的,听谁的啊?”那边像是放弃“治疗”了:“好好好,那你听医生的。”一边还是加一句:“我问你,你最近还学习了?”这句又是让正吃饭的我心中一凛。
她继续说自己是怎么上网看信息,然后将这些信息“融会贯通”变成自己的知识。这边阿姨没话说了,那边阿姨开始说怎么筛选信息,进而说到怎么筛选身边的人:“那些充满负能量的人不要接近,我都已经够烦的了,哪里有工夫,哪里有心情,来听唠叨。”两人开始议论周围的什么人喋喋不休,还是不要接近的好。这边阿姨产生共鸣,开始说起最近交的男朋友,后来,重点说到他是个小气的人,一起出门,非但不掏钱,还总想花别人的。抱怨一阵,她悠悠地说:“男人就是不够喜欢你,所以才小气。”大约是动了情了,那边阿姨说:“不是,不是,这种人就是小气,跟谁在一起都是小气。”
……
这人生听起来真让人丧气。我有点后悔坐在她们的旁边。
人到中年,离异或是丧偶,有一个让自己没有办法的孩子,身体也变得不太好。坐在傍晚的简餐店,用一个个的话题叙述自己近来的生活,坐在对面的人,虽不是最好的朋友,却也是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可她手里拿着标签,毫不客气地给你贴上,炫耀、嗔怪、安慰相混,谈话起起落落,情绪也跟着起起落落。
如果时光倒转些,我不会对这样的对话有任何动容,可就是在看了电影《远离她》之后,忽然像是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己。电影是艾丽丝·门罗的小说《越山而来的熊》改编,由时年28岁的加拿大导演Sarah Polley执导。大大的雪地,一座小屋,两个人,女主人公得了老年痴呆,再不认识和自己最亲密的那个人……故事自然缓慢,展现的内心世界却曲折复杂,几乎难以触摸,这种难以触摸触动了我。同样是阿尔茨海默症的主题,也看了《依然爱丽丝》,朱利安·摩尔凭借此片获得影后称号,影片的节奏特别好,有克制,有爆发,有隐忍,有自白,也是很喜欢的一部片子。
越说越远了,回到那矫情真情混杂的谈话,我想到多丽丝·莱辛《天黑前的夏天》,莱辛五十来岁所创作的作品。
小说里,莱辛没有再用《金色笔记》迷惘多变的创作方式,很简单地讲述了一个女人的故事。中年的凯特以家庭为核心,也是家庭的核心,在一个夏天,家人们各自去度假,凯特不得不独自一个人。她踏上旅程,脱离了原本的生活圈子,有了变化,几乎可以站在另一个角度去看自己该往何处去。当然后来,经历了很多,她回归了。我无法完全体悟到她的感情和变化,但我明白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对于自己和世界的看法逐渐地缜密厚重,在情感上的需求不那么热烈,却变得更加细腻、绵密。
只靠巅峰或危机时刻的表现来看待事物,是无聊而荒谬的:毕竟,个人事件和公共事件一样,都是长期日积月累而形成的……至少经历几个月,通常是好几年之后,人们才会感慨:上帝,我的一生都改变了——谈到爱恨情仇、婚姻和工作烦恼时的心情。因为我变了,所以我的人生也变了。读什么书成为什么人。常常要经历漫长而痛苦的时光。可惜,还有一点毋庸置疑:漫长的时光和一茬茬的苦痛极少化为知识……
莱辛总是出其不意,就像预言家,说出人生和生活的模样,让人既敬畏,也充满疑惑,被她的穿透力所捕获。小说能够带给人一波接一波的强烈感受,人生也同样,总是在一叠一叠的微波和浪涛之间。
音乐剧《少年台湾》以蒋勋的诗《愿》收尾,不论如何,我们还是有“愿”:我愿是满山的杜鹃/只为一次无憾的春天/我愿是繁星/舍给一个夏天的夜晚……你是笑/我是应和你的歌声/你是泪/我是陪你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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