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柠安
天文学家说,宇宙中地球是地球的体积为1.083X1021立方米。如果一个人日行50千米,从地心走到地表要走127天,绕地球一圈需要801天。而地球在宇宙星云的壮阔中,却十分渺小。
小小的我们在这个大大的世界里存在着。
从来到人间,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旅行。生命流淌,青丝白首。几十年。命运这个钢琴家,控制音乐高低起伏,我们在这音乐中一路走过顺境,走过逆境的不知所措。而永远陪伴我们的,非金钱也非权势,是那一次又一次于心底燃起了小小的世上便有不灭微光。
多么善良。
而后靠着这光,寸步寸金,走过漫长的生命,走过逆境,走过那些我们误以为终年不散,灰土尘埃的年月。
纵使渺小,又怎样。
真皮台历翻到12月3日,距离圣诞节还有22天。
此刻我坐在办公桌前,用半个月前买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写下这个故事。我的手边,一杯拿铁兢兢业业散发着热量,我知道秘书小杨按照我的喜好往里边加了两块方糖。桌子上的文件堆积得很厚,都快挡住了我的职位牌,上边烫金的“路凡”二字擦得干净。按理说我此刻应该专注于手头的工作,阅读并处理那些仿佛接连不断的合同。但是就在约莫十分钟之前,我因为墨水撒了一手而寻找抹布时,一只红色圣诞帽随着被拉开的最底层抽屉闯入了我的眼睛。于是许多年前的记忆就像光线一样汹涌而来,我的心因为这记忆而变得和暖,同时带来的还有隐约的疼痛,就像在时光的地铁站送别一个孤独旅行的男孩,目光所及的每一寸风景,都因倏忽涌上眼眶的水气而模糊起来。
于是我写下了这个故事,给回忆。
“兄弟,今晚动手,记得先挑值钱的拿。”
我缓缓吐出一口烟,表弟大宇的脸在升腾的烟草味中模糊起来。
风刮着耳朵,脸颊,凉意下渗,皮肤的纹路像是融了冰。
干枯的树枝扎着我的背,下意识向后一靠,生疼。
“路凡哥,咱真要这么干啊?!”他眉毛拧在一起:别给发现了!发现了可是要……“
大宇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紧张地搓着手。他被我廉价香烟的味道呛得连连咳嗽,一声一声,却因为怕别人往这边看而拿手捂着嘴巴,他的手跟我一样冻得通红,两条耷拉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
大宇是我弟弟,他眼中隐约的犹豫让我觉得心里没底,我讨厌这种不安的感觉,虽然我心知肚明他省略了什么没说出口。那是什么,我也不想深究。
尽管大宇从小考虑的就比我多。
而如今的我无路可走。
脑袋边儿的树枝上挂着一张报纸,上边的黑色大字儿跟我们一样在寒风里吹得瑟瑟发抖。
【事故:S省XXX煤矿坍塌,致六人受伤一人死亡。】
下方还附了死者照片。只是隐约能看出黑白的轮廓,是个男人,一副圆眼镜让他的照片就算在只有微弱光线的灌木丛里也很显眼。
又是事故。
我不过是因为照片登得太大占据了整个版面才瞟了一眼,现在的我哪有一点儿心思来关注这点事儿。
目光挪开。
圣诞快乐歌的音符嵌在雪花里,混着稚嫩的童音,慢慢流动。
“Ma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
我腾不出多余哪怕一秒钟的心思,来为别人的悲伤叹息吐白气儿。
人生在世,谁不惨。
“没事儿的,你放心,我一早都踩好点了,就看今晚咱俩的了。”
伸出胳膊拍着大宇的背,我压低了声音保证。把目光落在街对面的小区。那里有一栋10层的高楼,今晚因为平安夜的关系都亮着灯,暖色的方形,却唯有1楼的一扇窗子,黑漆漆没有光,就像一只闭上的眼睛。那就是我今晚的目标,我一定要得手。
大宇垂下眼睑,偶尔看我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去:“哥我信你。”
我笑了。
许多时候大宇都是这么说。
我从小就是个十分自信的人。
何况1楼那户人家我已经盯了一个星期。
别无他法。
我等着今天,12.24,圣诞节前夜,没有人会在这个日子里出门。
窗子从两个星期之前就没有亮起来过,而每天都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在上午九点到来下午五点钟左右又回去。
一一开着宝马车。
夜静无人,月光暗淡,冰雪在脚下冻得冷硬,鞋子很薄,我的脚不满地喊起疼来。
我看了一眼自己左腕的手表,零点到了。我听见什么东西在我的血管里疯狂流动,就快要破体而出。其实我该知道,只要我仰起头,留心一下,便会发现全世界其实都布满这样的东西,而如今它终于在我身体里发了芽。
我抽出嘴里的烟,狠狠碾在脚下碎了尸。
“走吧,真出事儿你尽管把责任全都推到哥身上。”我猫起身子,大宇愣了一下,然后喘着粗气跟在我身后。
进门,开锁,大宇全身都在抖,不过还好没有失手。
一切都和计划的一样完美,大宇的开锁术流畅无比,潜入一户人家并非难事儿。
铁丝向右拧了三下,门锁被咯哒打开的瞬间,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回了心脏。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那种声音怦怦地响个没完,仿佛再久一会儿,就能够惊动全世界。
门板向里开启,我听见黑暗扑面而来的闷声。
还好,没有惊动邻居。
我小心翼翼钻进屋子,脚上事先准备好的棉花鞋套让我的脚步声不至于太响。转身给门口的大宇打了手势:留在这儿望风。他这么做了。
本想让他跟我一起拿,但大宇的胆量我不敢相信。况且,我还没有自信到百分百确定户主不会忽然回来,谁知道。
我虚掩上房门,蹲在门口,用最快的速度环顾。这间房子的客厅并不是很大,黑暗中隐隐显出家具的轮廓。正中间对着大门是空荡荡的书柜,书柜左边是沙发模糊而圆滑的曲线。书柜右侧和其他的家具我没有去辨认,因为我要找的东西正常人都不可能放在客厅。
心跳飞快。
在卧室吗。
直奔目标。
扶着墙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如同踩上了刀尖,尽管我确信屋子里没有人,可不安的感觉如同寂静的潮水包裹了我。左手边一扇门,就像宝箱一样敞开着,那大概是卧室了。我伸出手想推门,那一个瞬间我竟然担心屋主会不会正在睡觉,贸然的闯入会让我所有的计划泡汤,尽管今天下午我亲眼目送那个穿着不凡的女人开着宝马绝尘而去。除了她,连续一个星期无他人进出这间房子,那么应该是没有其他的人了。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咬咬牙,试探着推门。
门轴猛然发出“吱呀”的回应,顺势向里完全大开。我几乎要跳起来一一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实在太过突兀又太过可恶。我全身冷汗,下意识拔腿就要跑,却仿佛被钉在的原地动弹不得。
然而几秒钟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应我的还是满室的黑暗和寂静。我回头,斜着眼睛向门口看了一眼,我确信大宇还在那里,这让我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点: 屋子里没有人,没有人,不用怕。我告诉自己,长吁一口气后我闪身而入。
速战速决。
戴上手套,先从衣柜开始翻找,然后是床底,屋子的每一寸角落被我翻了个遍,背对着门,壁橱里的衣服,玩具,全都被我翻出来又放回去免得主人立刻就发现,翻找的声音我控制得最小。我手抖得厉害,然而在找到壁橱里的六打厚厚的粉红色钞票时,我发现的手虽然颤抖却能稳当地拿住它们。
它们那么美好地躺在我的手心。
我的成果。
太好了。
我看着手中的钞票发抖,我有钱了,我有钱了。
像来时一样小心地挪到门口,把胜利成果交给门口的大宇拿着,我亲爱的弟弟在看见它们的时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哥,走吧。他用唇语示意我: 这些已经够了,给人家留些吧。
我笑了,我给别人留,谁给我留啊。把钱扔进带来的登山包,回到那间小小的卧室,我继续着今天的任务,只是心跳越来越快。我知道一定还有更多的钱藏在这里,而下次光临这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了,我想。
然后我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从我的身后,那里应该是客厅的位置。
很轻的声音,犹如鬼步。
一点一点,接近了我,声音在黑暗里裂成可怕的花纹。
脚步声,一声,两声,三声。
我的眼睛猛然睁大。
冷汗疯狂沁出。
大宇这个王八蛋,来人了也不发信号!
……
等等。
大宇在门口,主人回来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而不知情的人一直都是我,这间屋子的客厅一直都还有人!
而我不知道!
刚才推门的那一声,肯定是把他惊醒了!
而我刚才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绝对看见了我的脸!
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床下不能藏人,衣橱和桌子下地方太小,我无处藏身。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衣橱旁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月光下他们微笑着看我。
屋主在客厅,现在出去,我绝对被逮个正着,就像瓮中捉鳖。
我要进监狱了。
无数画面在我眼前闪过……手铐,铁窗,法庭上的审判,还有父亲和母亲苍老而疲惫的脸。
我的身体因强烈的不安而发凉,脸上却因激动而烧得火热。
一一我握紧了上衣口袋里的小钢刀。
实在不行我不介意以这种方式脱逃,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无论用什么方式离开现在的窘境我都不在乎,我不想让父母背上世人的指点,我不能被抓一一可是一旦无法逃脱,我最后悔的就是叫了大宇,我的弟弟成为我的共犯。我用口袋外的左手掏出手机,按出一个短信,告诉他,你带钱跑吧,别管我了,回老家把钱给爹妈用来……然而短信没写完,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我身后,我几乎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此刻戳着我的背。我想逃,可是全身像灌了铅水那样沉,我的手被这恐惧冻得发僵,我的腿脚又像被扔进了棉花堆里那样软,一点跑的走的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几乎要晕过去了。
“你是蜘蛛侠吗?”
稚嫩的声线。
我猛然回头,在我身后几步的地方,一个孩子斜倚着门,脸上带着月光般清澈的笑容。
一一只是个孩子。
全身的肌肉都在一寸寸放松,我听见血液在我的脉搏里复又流淌开去。
不过是个孩子,不过是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孩子,我对自己说,你很容易便能够脱身的,这很容易,路凡,你要做的就是从一座只有一个孩子的房屋里拿了钱逃出来,这比打开一罐沙丁鱼还容易。
放松,路凡,放松。
“你是蜘蛛侠吗!还是超人?!你是飞过来的吗!”
询问的口吻,带着孩子独有的兴奋,意料之外。我转过身子,慢慢试图起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男孩抱着门框,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灿烂,以至于在没有灯的环境下,我都能看清楚男孩的嘴巴是大大咧开的,像一弯未满的月。月光从床边的窗口照进来,混着街灯微弱的光,打亮了他的脸。
他在对我笑。
我起身,小心翼翼维持着动作。仿佛这是一场对峙,白睡衣的孩子用天真对抗我的心虚。我正盘算着怎么逃跑,他忽然松开了门框向我一步步走来,小小的手臂挥动着,然后脚下一滑踩到面前我没来得及收起的一件衣服上,摔倒在地,扑通一声,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想扶他起来,却后退了一步,出于防备,也碍于我此刻的特殊身份。我看着他的手在地上来回摸索,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东西。我而后我才发现他并未在找什么,因为他趴在地上支起手臂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僵硬,而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同一个地方。
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这想法令我在感到怜悯时亦松了一口气。
一一这孩子的眼睛看不见。
“你是蜘蛛侠吧!”
他趴在地上,并未起身,又锲而不舍地问了我一句。他的声音清脆,就像竹片敲击在一起。我看着这孩子在地上划拉着胳膊腿儿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也于心不忍。出于本能一一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一一我蹲下身子,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男孩的胳膊很细,像我小时候田埂上那些用木棒拼凑的稻草人的胳膊,那些简陋的装饰,有时候大风一吹它们就碎了。
孩子扶着我的膝盖站了起来。
我想我需要想个办法离开,我今天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步一一不能因为一个孩子而拖延,时间越久愈不安全。
不过,既然对方是孩子那就好办了。
我琢磨着全身而退的方法,他忽然抱住了我的小腿,用他所能用上的最大力气抱住了我,他的头靠在我的腿上:“你一定就是蜘蛛侠了!蜘蛛侠!我等了你好久!”
……蜘蛛侠?
反复重复的疑问句。
因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等蜘蛛侠?”我疑惑的同时,亦有点感兴趣。等超级英雄的孩子,真奇怪。
“因为爸爸说,圣诞节会有蜘蛛侠和圣诞老人来看我,他们会陪我玩!”
“圣诞节?”不就是今天么。
“恩!”男孩大力点头,神采飞扬:“我每天都在想圣诞节哦!我最喜欢的就是圣诞节了,因为有爸爸妈妈,蜘蛛侠和圣诞老人陪我,我就不会是一个人玩了!我希望每天都过圣诞节,可是圣诞节每年只有一次!我可以听见好听的歌呢,还有,圣诞节还有绿色的树和红色的帽子!妈妈说,红色和绿色是全世界最好看的颜色!蜘蛛侠就是红色的,圣诞老人,也是红色的!”
男孩一口气说了很多,如同打开了话匣子。我想平时一定没有人跟他说话。而今天把他所知道所有的事儿都搬出来,说给我听。他眉飞色舞:“我还可以许愿呢!妈妈说,好孩子只要跟圣诞老人许一个愿望,愿望就可以实现!“
“是吗。”我的腿被他抱着,又不敢挪开,生怕一个说错了一一小孩子的心是很脆弱的,他一哭招来邻居我和大宇就全暴露了。于是我顺着他的话讲:“你想许什么愿啊?”
“我想让蜘蛛侠和圣诞老人陪我玩,我还想活八十年……活一百年!还有……”
“活那么久要干嘛,有什么可做的。“我冷笑一声。
然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一一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说这种话,未免太重。我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本就够多,如今这种话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我赶忙寻找补救方法,那男孩却咬下了嘴唇,声音低低的了。
“因为我想活很多岁呀······”男孩垂下了脑袋,把脸埋在我的衣褶里:“我才不相信医生伯伯他们说的呢,虽然我总是要看病,要在医院住好久才能回家,可是我想活很多岁,我想活一百岁啊。”
他抱着我抽泣,像某种受伤后离群索居的动物。
我愣了。
“你爸爸妈妈呢?圣诞节他们怎么不回来。”我伸出胳膊,同时为了确认某件事情,我蹲下来抱紧了他。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我极力告诉自己我只是为了不让他的哭声被听见,只是。
“妈妈以后不会来了······明天我就要去医院看病,我要离开这儿了,医生伯伯说,我不能过明年的圣诞节了……我在等爸爸,爸爸来就好了,爸爸会陪我······”
爸爸?我侧头看了一眼那张全家福,借着月光,一家三口在我的眼睛里微笑。
等等……照片上戴着一副圆眼镜儿的男人,有点眼熟。
我想起来了。
强烈的现实冲刷着我的大脑,我有点头晕。
是那张报纸。
记忆出现焦点。
是那张报纸。
圣诞快乐歌的音符嵌在雪花里,混着稚嫩的童音,慢慢流动。
“Ma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
记忆与现实重叠。
巨大的绝望磨得尖锐,强袭而来。
S省XXX煤矿坍塌,六人受伤一人死亡。
一一“一人死亡。”
挂在干枯的灌木枝上,黑白照片,是那个孩子的爸爸。
一一什么酸涩的东西,硫酸一样当头泼下。
他等不到爸爸了。
而他还期待着,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以为我不会为任何人难过了。
那些报纸上一晃而过的消息,背后深灰的哀伤铺天盖地。而我以为我可以冷眼旁观,无所在意。
一一母亲生病动手术,家中欠下一大笔外债,举步维艰。
一一父亲工伤,摔伤了腿,因钱不够无法住院,因为事发时不是上班时间,工头不管不顾,他的腿落了一辈子的残疾。
一一远离家乡带着弟弟来C市打工,却遇到无良的上司,他拖欠了半年工资后转身离去,销声匿迹。
一一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忍受,直到一星期前交往七年的女友摔下订婚戒指拂袖而去。我对生活的梦和热情终于在现实的无情的摧枯拉朽下轰然坍塌。
我对着坍塌的废墟流了好久的泪。
一一失恋的我回到和弟弟合租的房子,却被告知房租已到期,而我身上仅剩下二十元。
“哥,咋办啊?”
一一那个时候大宇这样问我,他的脸藏在玄关的阴影里,肩膀上睡着沉积的雪花,房东高跟鞋清晰的脚步声在夕阳染红的转角渐渐远去。
我狠狠握紧了拳头,恨我的现实,恨生活的艰辛,恨不能带弟弟过像人样的生活。
我不能管家里要钱了,22岁的人,要自己担起一切,哪怕生活是一团肮脏的烂泥。
可是我真没用,连给烂泥涂上颜色的钱都没有。
一一那之后我跟大宇睡了六天的马路,瑟瑟的寒风里我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第七天,我盯上了一户人家。10层的居民楼,1楼总是关着灯。
一一无路可走,别无他法。
可是……
“你是蜘蛛侠吗?”
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那个孩子对我笑,分明是入室的小偷,我是个贼,那个孩子却对我笑。他不知道我是谁,他只是相信着这个世界即使它并不美好,简直是一塌糊涂一一可是,可是一一
历经磨难的孩子还相信这个世界,相信超级英雄的故事,相信我。
一一相信我。
在黑暗中啜泣,对绝望的未来伸出手,不是为了拥抱,成就是为掠夺而做,这是我。
路凡,这是圣诞节,你做了什么。
对一切都嗤之以鼻,冷眼旁观,殊不知这世界上有个小小的孩子,在承受着令你不敢相信的苦难。你说这是他还不懂事,还不懂人生不公,还不懂坍塌的煤矿和到期的房租意味着什么。
确实如此?
你听不见灵魂的劝解,但你看见这一切。
人此生为何而活?
告诉我。
我听见我的心说。
“爸爸会回来的,对吗?”
“……对。”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颤抖。
“你坚持到下个圣诞节,他就回来了。”
“……真的?”
“嗯,真的!蜘蛛侠从不骗人!”
“太棒了!!”
“你喜欢圣诞节是吗?”
“嗯!最喜欢最喜欢!”
“你刚才说你要许愿,那么你说吧,我来为你实现!”
“可是,蜘蛛侠,圣诞老人还没来呢,我们要等他一起玩!”
我沉思了片刻,把大宇叫了进来。
听见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小家伙兴奋起来,瘦弱的身子直向门口跑去。我拦住了他,拥抱了他,深深的拥抱,孩子的身体暖得像是化了的冰。那个孩子也拥抱了我,又拥抱了一脸茫然的大宇。我看着窗外,夜深了,我却觉得什么东西一点点地亮了我起来。这是平安夜啊,我轻轻唱起了歌,声音不大,却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见。
“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 ……”
他跟着我们哼着小调,然后他笑了,我们也笑了。他许了一个愿,双手合拢在一起许的愿。他的脸上带着清澈而安静的笑容,我仿佛能闻到那个愿望甜腻的味道萦绕在我们身侧的每一寸空间,萦绕在这个又冷又暖的世界里,深深地扎了根。我抱起他,在空中旋转了两圈。
“蜘蛛侠要带你去拯救世界了一一呜哈一一”
他哈哈地笑。
“下个圣诞节我爸爸就来了,我要告诉他蜘蛛侠和圣诞老人真的来看我了!“
“嗯。”
“到时候我们一起唱歌吧!”他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我会好好听医生伯伯的话,因为爸爸妈妈说听话的孩子才能见到圣诞老人!”
“嗯,听话。”
“你们下次圣诞节还会来吗?”
“你听话我们就会来。”
“拉勾保证!”
“好!”
我和男孩的小拇指碰在一起,男孩的手很暖。
我微笑。
“今晚蜘蛛侠和圣诞老人来看我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因为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在半空中挥舞着手臂,我感到释然的同时也觉得惭愧,仿佛心中什么东西碎裂开来,而另一种东西填满了它。
我把男孩抱上屋子里的大床,他小小的身体陷落在被子里,他靠着耳朵分辨出我们的位置,脸上的笑容幸福无比。他的眉毛动了动,忽然把手伸到枕头下的位置,变魔术一样地抽出一个红色的帽子一一圣诞帽。
“妈妈说好孩子要懂得分享,蜘蛛侠,这是我最喜欢的圣诞帽!送给你!它是红色的!红色最漂亮了!”
我不知所措,在这份礼物前我的手在颤抖。我伸手接过。帽子分明很轻,我却感觉到沉沉的重量施加其上,布料的触感美好得像一个新生的孩子。
“谢谢。”我说。我觉得嗓子里像是塞了大团棉花:“圣诞快乐。”
我陪着他,直到他睡着。他一左一右拉着我和大宇的手,闭着眼,做着甜美的梦。大宇的眼睛里隐隐有泪光,我想骂他没出息,却发现自己的视野里都是模糊的水汽。
后来我和男孩说了再见,我把所有的钞票都归放原处一一在孩子睡着之后。我是蜘蛛侠一一至少在那个圣诞节的夜晚我是。我知道那个男孩将会有一个最美好的梦境,而,梦境是我所给予一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心中放下了什么沉甸甸的物品,整个人都因为这而释然。在这个我差一点走入深渊的夜晚,我得到了一份全世界最好的礼物。
蹑手蹑脚收拾好房间,我和大宇关上了门离开,门板带上的瞬间,我心中一阵温热一一有什么踏实的东西重归而来,浸入了我我整个灵魂。我手中躺着圣诞帽,比拿着任何钞票都要安心。
我的心中依然想着那个孩子,我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子。我知道有一个看不见的孩子,在我们看不见的世界里沉沉地安睡。
我加快步伐,抹了一把脸。
“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走正路。”
我回头看他一眼,把手抄在上衣口袋里。小钢刀还在,我打算以后用它来切苹果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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