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只一眼 桃林初见,惹十世情缘
那一世,他为帝王,欲君临天下,许四海为家,她却终生孤寡。
那一世,他为国臣,说了无牵挂,许浪迹天涯,她却红颜已差;
那一世,他为将军,昐半生戎马,许共话桑麻,她却青梅早嫁
那一世,他为书生,待功成名达,许花前月下,她却花入人家。
那一世,他为侠客,图名满华夏,许当歌纵马,她却独守韶华。
那一世,他为农夫,等富贵荣华,许十里桃花,她却枯骨成沙。
那一世,他为琴师,待弦松音垮,许青丝白发,她却弦空无答。
……
红尘里,冥冥中,他寻她十世,她等他十世。
然天心难测,情缘不了。几番轮回,却终究阴差阳错。
于是这一世,他是夫子,她是夫人。
一
长风和云离双双立于城上,旌旗烈烈。风扬起片片红叶痴缠着他们的衣角飞舞,不舍离去。
若冰缓步登上城楼,云离闻声转身。四目相对,仿似初见那年,她是阁楼上如玉少女,而他是花丛中翩翩少年。
那一年桃花飘过十里,那一年细雨润过苍生。 而此刻,彼此的目光里是阅尽人事起落的淡然,是沧桑过后的从容不迫。 该结束时,他们心里毫无惧意,因为彼此是在这世的唯一留恋,既然可以一起离开,哪怕是死去,也要欣然同往。 她的决定亦是他的。 和爱的人一起死,是她唯一能为将军做的。是云离唯一能为若冰做的,亦是他们彼此能给对方最好的承诺。
长风俯身低掠下墙头,欲拦住若冰去路。他知道,他不能眼看着她从自己眼前溜走,一旦她走了,他便永远的失去了她不管从此以后是生是死,是近在咫尺还是天各一方。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不能一错再错,哪怕忤逆将军的命令,哪怕从此神形灰飞烟灭。 若冰在长风落地前,轻点地面飞身而起,绕过下落的长风。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伸出手臂,却只抓到了她的丝带,和她眼里的决绝。而她则看到他眼里的怒意和错愕。她轻轻一笑,振臂抓过城墙上的旌旗。
云离微笑起身抱住飞来的若冰,两人双双跌落百尺城头。旌旗在两人迅速下落中被拉紧,墙头传来长风的怒吼“若冰!”
若冰什么都听不到,这一刻她眼里不会再有别人,没有将军,没有长风,只有微笑如春风的云离,云离轻轻吻住若冰,一行泪轻轻滑落。眼前的少女执着而热烈,他左躲右闪还是躲不过,终究是一场红尘劫难,终究是一场悲欢离歌。
城墙上长风死死的拽住另一端,旌旗到了尽头,两人相拥悬在空中。缠绕在若冰手臂上的旌旗一寸一寸切入肌肤,她没有丝毫痛楚。 云离微笑着点头,若冰一寸一寸放开旌旗,不顾城墙上长风的嘶喊,直到最后一角旗从手中脱落。
一袭白衣胜雪,一枝红艳凝香,相拥相吻飞旋坠落。
二.
3日后,若冰醒来时,天色已暗。 暮色里,一个身影立于窗前。 云离?她心里一阵悸动,急于起身,挣扎间,胸口隐约有些疼痛。 若不是手臂上红色的淤痕,她真的以为这是个梦。 若冰抬起头仔细看着窗下的身影,哪里是云离,分明是将军! 将军的背影依然挺拔,此刻虽是便装,整个人浸染在暮色里,神容呈不可侵犯之姿。
“你醒了?”将军声音冰冷,如同过问军情一般听不出感情。
“恩。”若冰轻轻的答。
将军转身到床前,神情依然俊郎,只是面沉如水,神色如霜。
若冰不愿迎接将军的目光,将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她知道他定会救她,所以她只求一死,以死谢恩。
“唉!”将军坐在床边,握她手入掌心,重重的叹息。
“当日我放你走,让你自己去选择,你宁愿跟他一起死,都不愿留下来陪我。我真的很伤心。当我抱你回来时,你脸上是安静的微笑。我知道,我们都输了。我,长风,云离,我们都输了。输给了你的心,输给了你的不顾一切。”
云离?若冰听到他的名字,心里一震。
“云离呢?”她问。
将军轻轻的抚着若冰冰冷的手,没有说话。
“告诉我,云离在哪里?”若冰声音不高,但透着的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将军手僵住,眼里升起一丝怒意。他硬生生的转过若冰的脸,落进眼里的却是若冰倔强的脸和凌厉的眼。
“我不知道什么云离!我只知道你在意他多过长风,多过我,多过你自己,但你死也死过一次了,你应该明白,你跟他除了死没有别的路!”将军如同发布点军令一般语气不容置疑。“而我和长风还在这里,在这里等你!”
“我问你,云离在哪里?!”若冰一字一句,语气冰凉,已听不出任何感情。
面对若冰的决然,将军心里一紧,怒气全无。这样的语气和眼神,在如冰进府后的5年里,他只见过一次。那一次,他拥有了她,但这一次,他知道,他真的失去她了。 她已不是几年前的小女孩了,经历过爱情和生死,她已完完全全成长为女人了。 将军紧绷着的肩背一松,心里一痛,眼里有温热涌动。
从14岁跟从父亲上战场,到如今过去18年,出生入死,战功无数。 18岁出入朝堂,安邦定国,几次狂澜力挽。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在战场和朝廷之间锻炼出了铜筋铁骨,除了征战,他不在对任何事情有兴趣,哪怕有人告诉他,他最信任的铁血长风卫和最宠爱的女人有染,做为一个男人,他也只是一笑,然后请来才华横溢,风流潇洒的先生云离来教她。 他只当她孩子心性,图一时痛快,企图利用长风卫去试探他,刺激他的心。而他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把戏,但,他忽略了两点,其一云离不比长风卫,云离温柔风雅,浪漫多情,是任何一个女子都可能心生爱慕的对像。其二若冰早已是女人,她有娇好的容颜,有可爱的个性,有才情有胆色,对将军有情有义,为治疗他的伤,甘愿舍身犯险深入敌境,以死相救。对长风有礼有节,所有责难一力承担。 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来说,她要的不是依附,她要的不是从属,她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或温润如玉的人如云离,或情深意重的人如长风,而绝非一个冰冷静默、遥不可及的将军神。 所以她一次次试探,一次次的失望,直到她遇到了云离。她停止了对将军的所有关注,她知道,将军没有爱!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也是不能容忍的。 只是她不知道,有的爱深沉如静海,越是风平水稳,越是汹涌难控。有的爱坚定如崇山,表面层林浸染,暗则孤掷难移。有的爱炙热如火焰,越靠近越绚丽无比,越炙热越难离。 而她,选择了后者,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三
将军微微挺了挺肩,想用强硬重新武装他的内心。可再次碰到若冰的眼,他又一次心软了,一如他当日飞落百尺城头去挽救她。
“你真的很想知道云离的下落么?”将军问。
若冰没答话,决然的眼神代表一切。
“好,那就先让我把你跟云离的缘分说给你听吧,听后你若执意问,我再告诉你他的去处!”
将军把目光移到窗外,悠然开口。 “一千年前,你是一只在山中四处游弋的小白狐。山中草色葱绿,繁花盛开,山泉环绕,你终日在山间嬉戏游玩。一日,天上的文曲星经过此地,他本就是面若桃花,风雅浪漫之人,见你毛色雪白,眼神清亮,娇憨可爱,心中一喜,生了爱慕。正在这时,等候已久的猎人从草丛里出现了,他的箭已经描准了你的脖颈,文曲星见你毫无防备,心生怜惜,便幻化出一阵狂风,吹乱了四野。猎人迷了眼睛,利箭落空,惊了你,你慌忙跳上一棵大树,隐匿起来。本来这是人间事,文曲星不该插手,但仅仅是一眼心动,仅仅是一念之差,他救下你却破坏了人事轮常,被贬入尘世,重新修炼。待了却与你的尘缘时方能重回天庭,再归神位。他转过十几世,寻寻觅觅,辗转于红尘间。终于在这一世,在我府上见到了你。这就是缘分,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不管他怎么极力控制自己,还是不由自主的被你吸引,目光不自觉得追随着你。骊歌初动,浓情依依,惊惜韶光匆促。即便他顾及我和长风卫对你的感情,即便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如他当年经过山中时不想改变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样,但他还是带走了你。”
秋风瑟瑟,黄叶飞舞。残阳如血,长歌当哭。铁血长风卫肃然立于廊下。
帐内,若冰痴痴的听着,将军语音已落,她仿佛还沉浸在故事里。将军娓娓道来的故事好似离她很远,远隔千年。又似很近,近在耳边。
“嘿,我记得你,你不是那只小白狐么?”云离第一次见到若冰时,惊喜的说。 她在阁楼上回眸一瞥,他珍于眼底。
“小狐,你今晚会不会来?”云离在圆月之夜的桂花树下,落寞对月轻吟。 若冰躲在院墙上桂花树的阴影里。
“我无法解释对你的心意,我想这是一份由来已久的,写在我的骨头里的,我想控制却完全由不得我的情感。”
“有多久?”若冰咬着嘴唇,内心略有窃喜的问。
“有一千年吧,我想!”
四
将军注视着若冰,眼底难掩落寞,他常年征战布满茧子的大手紧握若冰白皙的小手,动情处不自觉的握紧。 整个世界静静默默,良久后,若冰两行轻泪缓缓陨落。 原来她和云离的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若冰目光落于壁上的一副字,那时云离抄给她的第一副字: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知与谁同?”若冰轻颂,泪落如雨。
残阳已隐入云里,最后一丝光亮,像一条破旧的痕迹,也像诉说着千年的记忆, 烟花散落满地,永岁飘零是隔世一曲。
五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若冰将最后一幅字收好时,已是暮春。 山中空气清新,繁花满枝,蜂飞蝶舞。若冰一人在山间小径缓步慢行,走走停停,小径的尽头就是悬空寺,将军来理佛,她跟从。 长风远远的跟在她身后,她知道,他亦知道。 她偶尔会回头看着长风藏身的方向,轻轻一笑。她希望他能释然,因为她已释然。 她已不再执着于云离的去向,既然是千年的情劫,这一世的错过,只是为了下一世的再重逢。
檀香袅袅,佛音缭绕。 山门内,云离一席素服,手持念珠,面佛静坐于蒲团之上。
将军长身立于佛堂前,注视着上山必经的小径。小径上若冰陶醉于一路的旖旎,眉目间已是清清爽爽,一副了无牵挂,将军心上一暖,眼里含了笑意。
“将军?”云离步出佛堂,立于将军身侧。
将军侧过脸,面上含笑。 “云离,哦,不,或许我应该称呼你慕容云!”
云离目视山径,面色平悦道“将军叫我什么都没关系,名字不过是代号而已。”
“好。那我还是称呼你云离吧。”将军一直注视着云离,云离看到山径上缓步而来的若冰眼里已没有波澜。将军方转过脸,目视远方道“我还要再问你一次,你后悔么?”
云离淡然道“将军,我心如当日。”
“当日你请求带若冰离去时,我告诉你,除非死,否则没人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你们竟然真的以死相逼!”
“不,我们是以死铭志!”
“你真的不顾你的家国了么?慕容世家每一位继承人穷其一生,呕心沥血志在匡复燕国。而你入我府的目的不也正是如此么?”
云离一笑道”不错,我当年入府的目的确实是想探听一些机密,结交一些朝中权贵以便他日复国之用。如没有若冰,我现在可能已安然回到燕国。”
“你太小瞧我大将军府了!“将军神情开始冷酷起来,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我并没有无视大将军府,但凭我慕容世家的功夫,想离开亦不是难事。只是,不能带走若冰,我在哪里又有什么意义。”
“值得么?你别忘了若冰她始终是我的女人!”
“云离不敢忘,亦不敢不忘。云离不敢忘皆因大将军位及人臣,权倾朝野,他日若为我所用,复国近在咫尺。而若冰是你的人,我若心存觊觎,则不仁不义。不敢不忘是若冰她热烈执着,多情美好,云离有心想拒绝反而越陷越深。那日将军送我入山,师傅所讲想必将军还记得,这是千年的缘分,而我已等候千年。为若冰云离甘愿双手倾负天下,从此拥得佳人,陪她并肩踏遍天涯。”
将军眯起眼睛注视云离,晨光里的云离周身散发着安详而笃定的光晕。 他企图从云离脸上看到一丝悔意,哪怕是一点点的犹豫,说明他内心还有挣扎和苦痛。 而云离让他失望了,他此刻如得道高僧一般超然物外。
他不得不重新认真的审视面前这位为了复国不惜委身入府的他国之君。 燕国在他的带领和治理下短短几年便已在西部拥有大片领地,民心所向,百姓安居。在可以预见的10年内,必定会成为威胁中原的主要力量。他日若战场相见,必定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他预料到自己与云离之间必然有一场血战,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牺牲的是他爱的女人。
“如果,我现在允许你带她走,你会么?”
“不,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既然逃不出,那就在下个轮回里万劫不复。”
“佛说,放下执念。你放的下么?”
“怕是将军放不下!”
云离语毕欲回佛堂,转身时若冰已在佛堂外。
红尘情易老,前世难做序。悲欢离合散聚,伶仃花落无语。 遗世孤独是一声叹息!
终
云离,枯坐佛前,面前青灯两盏,一盏昏黄暗淡却苦苦挣扎,一盏光芒大盛而浩荡秉然。
明亮的佛灯中,十世轮回历历在目,有他的泪洒长空,她的望眼欲穿,有他的仰天悲歌,她的桑麻针线。。。直到此生,他们携手笑对生死,共坠城楼。无数画面,纷如潮水,前因后缘,尽明于心。
当年天帝对他说“所有凡心,皆修天道。等你凡心已了,仙心圆满,自当重入仙境,舍与不舍,尽在你一念之间。”
十世情缘已尽,当重回天庭,重归与世无争。重回那个心无点尘,醒与云露同餐,醉与花月共舞的他。
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手起,灯灭,缘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