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丧礼

佛系丧礼，一半欢喜一半哀伤。

外公走了，很安详。

外公是个庄稼人，据说，家里虽然穷，但是他却没受过罪，他从小就有人护着疼着，小时候是他妈妈，然后是他姐姐，因为他是最小的，长大后有了外婆照看，没多久，舅舅就出来抗起这个家了。所以，外公是个很简单的人，就是知道种地，虽然穷过，但也没太大的糟心事。

记忆中，外公就扛着锄头，停不下来，就算后来子孙都做起了生意，家里也有点小钱，盖起了自己的楼，但他还是喜欢种地，在家里前面一片荒地开垦出来，种上了瓜菜，种上了几根甘蔗，就供我们几个小孩周末可以去吃。印象最深的是初中那会，生物课老师要求大家去抓蚯蚓观察，我让外公抓根给我，他拿起锄头砸了一下，好大一根蚯蚓，找这个，他是行家，当时拿到班里，这根蚯蚓是最大的。小时候家到中落，我们这一家很穷，穷到揭不开锅，就是真的已经家里没有米可以下锅那种，煮个粥都不行，20年前吧。外公总会偷偷存点舅舅们给他的生活费或者村里发的小福利，自己搭个小三轮偷偷送到我妈手里，一边是怕女儿受苦，一边是怕儿子们知道了有意见。靠着这些，我们撑过了童年。

大年初二那会，我跟两个表妹还在北欧，家里发来病危通告，3个人直接定了隔天的机票回来见外公“最后一面”，3趟飞机到香港，已经是当时最快的了，然后2躺车到高铁站，然后高铁回到潮汕，表弟来接了直接去到医院，27个小时，我们赶回来了。外公见到我们就一句话，平安回来就好。他也没力气说更多话了。家里人说，昨天晚上医生已经给了病危通知，打了两个强心针，家里人跟外公说再坚持一下，坚持到他们三个回来。可能是外公本来就是庄稼人，底子好，留了一口气，撑到我们回来。见到我们就算圆满了。

外公也是福气好，快九十岁的人了，4个子女，9个孙辈，5个曾孙辈，几个家庭都挺和睦。最后一刻，大家都赶来了，都见到了。我们问外公，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他说没有，大家平安就好，我们问还有什么牵挂的么，他说没有了。确实也是，去年一年，有4个曾孙辈的出生，然后他的曾男孙也有了，大家也都事业有成，衣食无忧，有房有车，子孙也都很孝顺，他确实也瞑目了。我们开玩笑说，外公真会挑日子，坚持完了去年这一整年，了结了所有牵挂，最后一刻坚持到见到所有的人。说外公福气好还有一点，他的丧礼，送行的队伍是最近些年乡里最风光的，一个是该办的礼节，墓地什么的都没省，其实要做到这点不容易，一般这一辈的都有几个子女，真的去世的时候，大家都有所盈余，而且还团结跟孝顺的少之又少。这里说的是“都”，几个条件都得达到，缺一不可，为什么呢？比如说老人去世，长子没钱，但是能说上话，辈分不能乱，小儿子有钱，但说不上话，这种就不是说我拿个几十万，你不出钱的问题了，丧礼办起来就会有点蹩手蹩脚，有人想省钱有人想花钱，而且丧事这种，不是说我有钱就全部我来出，孝心是大家的，必须大家一起出，所以，要都有所盈余，才行。或者有的大家各有生意，有了钱之后互不来往的，大把，丧礼也就会从简，毕竟各有各忙，谁的生意都放不下，所以才说难。第二个是，出丧的时候，送丧的队伍是这些年来乡里最长的，两百来号人吧，一个是子孙满堂，而且子孙都来了，另一个是乡里侨联，老人组之类的，外公是重要成员，所以那边也都来人了，然后外公跟外婆都皈依了，很多佛友，都过来帮忙超度了。听说惠东某个大方丈过来汕头游学，刚好听说了外公去世，过来帮忙主持，很缘分了，可遇不可求，然后就是里里外外的一些亲朋好友了。外公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到了临了，福气是最好的。

潮汕是个很讲究这些礼节规矩的，送丧的队伍排列，最前面是方丈，然后是法师，然后是佛友，前面开路引渡。中间是花圈，旗帜队伍，然后才是灵车。中间是亲人。亲人排列，长子，次子，长孙，长儿媳，次儿媳，大女儿，小女儿，长孙媳，大女婿，小女婿，次男孙，次男孙媳，孙女，男外甥，女外甥……这里可以看出，长幼尊卑，还有重男轻女，毕竟，是传统。我虽然是最大的外甥，但也是排在很后面，很多事情，还是大表弟去干。虽然现在大家的观念没那么重了，但老规矩还是要遵守，什么是长子嫡孙。

最后来说一下为什么是一半欢喜一般哀伤。看到外公那会，他已经是从鬼门关走过一回了，抢救回来的。虽然头脑是清醒的，但身体机能已经跟不上了，医生说，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身体衰竭了。简单来说，就是老化了。那会，医生不给他喝水，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靠着吊针，输送着养分。他想喝水，但已经没力气喊渴了，就用手指着嘴巴，可能多喊一句话，口就会更干一分。家里人只好用一杯水，拿着棉签，沾湿了，摸在他的嘴唇，可能临了临了，他都没喝上一口解渴的水。手上的吊针白天是不断的，他还是清醒的，晚上梦里还在喊‘疼’，可是那时候他手上已经没有吊针了，可见，他打到怕了。或者走了，是对他的解脱，也是对家里人的解脱，不是说家里人不照顾他，而是，一边看着他痛苦，辛苦，另一边却药石无效，只能尽力的保住一口气，虽然知道保住了外公也是多受几天罪而已。《天道》里面就有关于这个的讨论，关于让老人解脱是孝，还是让他活着是孝，拔不拔管子，成了个问题。

所谓佛系丧礼，全程的气氛还没那么哀伤。道系的丧礼，重的是超度，哭的是比较凶的，要祭拜牛鬼蛇神，要祭拜地藏观音，阎王孟婆等，黄泉路上，他能好走。烧各种纸钱，衣服，仿制品，希望到了地府，能有吃有穿，住好用好。而佛系的丧礼，讲究的是引度，接引他去西方极乐，跟着佛主修行，没那么悲伤，说的是不能哭出声，别让他听到有所牵挂。这一点外公临了也有交代，说到时候别哭，到这样他也满意了，可以安心走了。

能活到外公这样，也就可以了，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子孙满堂，家庭和睦，衣食无忧。这样的小老百姓的日子，其实不一定是很多达官贵族可以达到的。人，知足常乐，不求闻达于诸侯，苟全性命于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