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记得有那么一段时光,茶的提神效果非常猛。只需捻起几片茶叶放入一大杯开水,微不可见的浅绿,却能喝出茶香并足以提神。然后被人问,这么淡可以吗?我总说,足够啦。
我的爸妈不喝茶。亲戚中唯有大姑父爱茶。春节走亲戚时,我围观他往茶杯加水,杯中一半都是已然舒展开的茶叶。他笑着问我要不要喝一口试试。我小心地抿了一口茶汤,又苦又涩,但还是皱着眉咽了下去。我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喝的。几十年后,我依然记得那晚难以入眠。
即便是高考,我也没有饮茶或咖啡 —— 没有这种消费条件,更没有这种消费意识。
在杭州念大学时,我常去九溪、龙井徒步或骑行。有次被一个颇有见识的同学领着在九溪的农家和店铺遍尝各家的茶。如今我完全忘记那同学是谁,一点细节都想不起来,记住的只有龙井的清淡。即便是半杯茶叶半杯汤,舒展开来却是小小的浅黄绿色的嫩尖,闻着茶香沁人心脾,入口毫无苦涩。那按克计的价格,不是我一个穷学生能消费的。姑且认为,我在大学也未形成饮茶或咖啡的习惯吧。大学四年生涯,我刻意遗忘了许多事,如今如何也想不起来更多。
离开大学后,我在游戏研发公司供职。十年时间,眼见着整个行业越来越推崇加班文化。不知何时起,我也开始喝茶,喝咖啡。游戏公司常常免费供应茶包和速溶咖啡,茶包是立顿,咖啡则是雀巢或麦斯威尔。茶总是绿茶或红茶,咖啡总是三合一的原味或超浓。我是如何从只喝茶,过渡到同时喝茶与咖啡,到最后几乎只喝咖啡呢?对此毫无觉察。
喝咖啡当然是为了提神。有时是因为工作,有时则是娱乐。在广州网易做游戏策划那会,我沉迷于隔壁工作室的一款多宠养成回合战斗网游,往里面投了很多钱与时间,自开服起便名列前茅。我常打游戏到很晚,再和游戏中的朋友语音聊天到更晚,早上还要照常起来上班。连续数月总是睡眠不足,或许正是那时候,我突然依赖起咖啡。公司的茶水吧总是供应各类茶饮和咖啡,售价很便宜。
我靠写文章混迹并短暂闻名于游戏行业的某个论坛时,认识了一位北京同行,网名就叫 maxwell。我们从未见过面。提起他是因为,恰好是那时,我能分辨出自己更偏好雀巢还是麦斯威尔。在我完全不喝咖啡前的几年,除非完全断货而不得不喝雀巢,我总是只喝麦斯威尔。如果公司只免费供应雀巢,那我就自己花钱买麦斯威尔。
这并不是因为麦斯威尔更好喝,只不过是无意中持续喝了一段时间,适应了它的口感。被动更换已经适应的口感,是很难的。我曾咖啡断货,不得不在小店拿了一盒雀巢奶香应付,连喝七天后,我发现雀巢奶香也不错,反而后来喝起麦斯威尔原味又不太适应。发现这种口味适应性的规律后,我也主动利用过这个特性:在减脂期间忍耐着只喝醇黑,十几天后再尝试麦香或原味就彻底不喜欢了。似乎从一开始咖啡就该是苦苦的,不该添加任何糖或者奶。
速溶咖啡的口感是很差的,但我的起点是速溶咖啡,十多年里,我足以彻底习惯它的口感。前两年,西乔得知我喜欢喝咖啡但又总是只喝速溶,曾建议我买咖啡机,还说送我上好的咖啡豆。我婉拒了。不好意思承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说,速溶足够啦。后来我去奇遇花园拜访詹老师,没花自己的钱,喝到了两杯不同工艺与风味的上好的现磨萃取的咖啡,确实挺好喝,但继续只喝速溶,我依然可以全然接受。
我分辨不出咖啡的好坏。正如我分辨不出牛排的好坏。我老公喜欢牛排,结婚前那几年他常带我去吃。最近几年我们相处得少,我又很少吃到牛排。偶尔相聚,他提议去吃三五百元一份的牛排,我总说,那多浪费啊,因为我吃不出它跟一百元的牛排谁更可口。我总会提议去吃顺德菜,因为我能吃出它的好来。
2018 年北京,奇遇花园的美味咖啡,来不及让我多试几次以形成品味。但更早一些,2017 年广州,我所加入的游戏公司摆放了各种自动贩卖机,出售饮料、日用品、盒饭乃至现磨咖啡 —— 据说这家贩卖机企业是老板的投资。我常常买给自己一杯自动贩卖机现做的卡布奇诺作为奖励。一方面是产后返岗,还在哺乳期,每天单程一小时在通勤路上,我总是睡眠不足。另一方面区块链行情持续上涨,小额投资的我体会到了几十数百倍的涨幅。捧着暖暖的一次性纸杯,抿一口混合着奶香与咖啡香的浓厚奶泡,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2018 年元旦时,我从游戏公司离职,但依然惦记着那杯暖暖的卡布奇诺。外面很难复制这种口感。我一度在不同店家点拿铁或卡布奇诺,都找不到那种感觉。
暂时不缺钱也不缺时间的我,却没有因为离职居家而睡得更多或咖啡喝得更少。我把大量的时间花在电脑前,睡眠依然总是不足,社区的人打趣我说在德国时区。从每天两支速溶过渡到三支,从原味过渡到特浓,这个过程不需要太久。后来开始喝美式,我不再购买单支定量装的,而是买整桶的醇黑咖啡粉,用孩子的奶粉勺挖出来一勺,泡上整整一大壶,慢慢喝上一天。
用了数月,我意识到这很伤喉咙:频繁地口腔溃疡,虚火上攻。我意识到喉咙偏好水而不是黑咖啡水,于是我开始泡小杯的浓美式,真苦啊,难以入口。其它时间喝白水也喝不下去。依然是口感适应的规律。我适应了有味道的黑咖啡水,突然开始喝白水变得特别难。后来我开始试着买鲜牛奶,自备手持打泡器做奶泡,加入到美式之中。
鲜奶奶泡掩盖了醇黑美式的苦。我又回到了 2017 年秋冬季的那份温暖和醇香中。为了多喝点儿,我往杯中加更多的白水。一杯不够就再来一杯。一不留神,我已经每天喝三勺奶粉勺那么多的黑咖啡粉了,能正视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已频繁被各种咖啡因超标的症状困扰。我在《这七年反复决定不喝咖啡》这篇文章中详细描述过这些症状。
药理学的建议是,每天摄入咖啡因不要超过 417 毫克。每天摄入 600 毫克咖啡因可引起焦虑、呼吸困难甚至心律失常。习惯每天摄入 300 毫克咖啡因的人在突然停止摄入以后会出现戒断症状,包括疲倦、抑郁、易怒、颤抖、头痛。
那我每天的咖啡因摄入量是多少呢?每条三合一原味速溶咖啡约含 60 毫克咖啡因。每天喝三条原味时,咖啡因约 180 毫克。每袋 1.8g 的醇黑咖啡约含 54 毫克咖啡因,用奶粉勺装的一勺醇黑咖啡粉约有 5g,每天 3 勺共 15g,计算得出我每天咖啡因已经达到 450 毫克。
我开始理解我的大姑父为什么要喝那么浓的茶。许多年里,从淡茶开始,日复一日地越泡越浓。对苦涩的适应度提高,伴随着对咖啡因的敏感度下降。我偶尔欣赏自己“足够啦”的心态,但即便如此,依然一不小心在日复一日中量变积累质变,从对咖啡因高敏感,变成咖啡因摄入过度并严重依赖。
好在,我终于不喝咖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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