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
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播种一个一个就够了
会结出许多的许多的太阳
一个送给送给南极
一个送给送给北冰洋
一个挂在挂在冬天
一个挂在晚上挂在晚上
啦啦啦种太阳
啦啦啦种太阳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种太阳”
《种太阳》是我的成名曲。小时候睡觉前我总喜欢哼几句小曲儿。
“妈,好听吗”
“不太好听”
“不好听,不要唱了” 弟弟接着说。
于是我不再轻易开口引吭高歌。倒不是因为伤了自尊心,只是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嗓音。假设一句歌词有10个字,我想我能让它们处在7种音调上。说跑调不准确,因为压根儿就没在调上。然《种太阳》是个意外。
读初中时,我是班里的音乐课代表。至于怎么当选的,我可以自豪的说是因为我的人缘好,课堂上同学们一致推选的我。
音乐课考试,一首《种太阳》我得了98分。此后,每一堂音乐课上,我只唱种太阳,这一唱便是三年。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们仍然在旧楼上课,音乐教室特别宽敞但不明亮。一次课上老师留了作业,让我们每位同学回去以后为自己的父母做一件事情,下周课上老师会提问检查。
叫到我了,我起立站好。
“张洁,说一说你为父母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选择做这件事。” 老师问到
“我…嗯…爸爸骑着摩托车回家后,我给爸爸倒了一杯热水”
“哈哈哈哈哈”
“骑摩托还是骑骆驼”
“哈哈哈哈哈”
课堂上一片哄笑声起伏不断,连绵悠长。
“你为什么选择做这件事呢”老师接着问。
“嗯…因为我觉得爸爸太辛苦了”
“好,做的很好,坐下吧。”
“下一位同学你来说说,你做了什么事情”
……
那时候我们已经搬到县城,父亲的工作仍然在乡下。县城距离父亲工作的地方大约33公里的路程。那时候幸福250摩托车是父亲唯一的交通工具,骑着它回家大约1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父亲的红脸应该就是在那时形成了的。这样的奔波一直持续了7年,直到父亲的工作调回县城。
那辆幸福250摩托车,是我儿时深刻的记忆。
西圐圙兔,父亲出生的地方。记得小时候,堂妹的作业本上圐圙两个字都是用两个圆圈来代替。当然小时候我也不会书写,只是我没有在那里生活过,作业本上没有用到这俩个字。父母亲工作忙的时候,会把我送到奶奶家,也只是小住。
奶奶家是三间土窑洞。利用黄土的特性,挖洞造室修成的窑洞叫土窑洞,每间窑洞深7—8米,高3米多,宽3米左右。窗户呈半圆形,窗子直接嵌于山墙内,没有窗扇只有窗格,麻纸粘在窗格上面,只有贴着窗台的3处小窗格装有玻璃。屋子里常年昏暗,我一个人总不敢呆在屋里。
哐,哗,小窗格的玻璃碎了一块。
“这个灰头”
窗台外边的我听见了爷爷的声音,我不假思索跳下一米高的窗台,一溜烟的跑了。
牛圈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我捂着鼻子隔绝着牛粪的气味,竖直了耳朵听着爷爷奶奶找寻我的声音。
奶奶一辈子没有擦过一滴油,但直到耋耄之年脸颊处依旧白皙无一丝褶皱,失去的只是光泽与透亮。家人都说二姑的皮肤最像奶奶,而我最像二姑。奶奶弯弯两道墨眉,盈盈一双秀目,樱桃小口,弯曲的双腿下露着三寸金莲。
听说奶奶是村子里的美女,因为脚缠的够小。小时候见过奶奶缠脚,她每每脱下鞋子,松开蓝色的布带子又再次紧紧缠绕。那双扭曲到变形的双脚我从未仔细端详过,只一眼都让我觉得生疼。
“奶奶,缠的时候疼吗,走路疼吗”
“早不疼了”
奶奶脚小所以走起路来很缓慢。院子里找不见我,爷爷和奶奶走出门外。我早已忍受不住,只是牛圈里的黑暗与异臭比起挨骂我更愿意选择前者。不敢出去又不敢久藏,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对面的羊圈,思虑之后还是钻了进去。
我不敢躲在深处,紧贴着墙壁站在圈口处,就这样瞻前顾后游走在牛圈与羊圈之间。庆幸的是白天,牲口都被放了出去。
这样与爷爷奶奶捉迷藏许久。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忐忑不安,只好探出头四下张望。
“凤凤”
“这儿呢,在这儿”
二奶奶站在窑顶上,一下子发现了我露在羊圈外面的脑袋。
进屋我头挨着枕头躺在炕上,背对着爷爷奶奶,一句话也不敢说,似是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只听奶奶对爷爷说“今天要是把我这个孙女丢了,我跟你没完。”
爷爷一句话都没说。
记忆中爷爷与我、堂兄、堂妹说的话只有寥寥几句。
爷爷是地道的农民样子,善良淳朴,老实勤恳,少言寡语,你不问我不说,你问一句我不答两句。其实爷爷对我们连一句高声的话都没有说过,生活中总是奶奶处于强势。
水泥台阶上,一个宽大的铁盆前坐着一位老人,正低头在搓衣板上洗衣服,样子慈祥安和。那是爷爷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的最后的样子。
那一天父亲要去往山东出差,走时去看了看已经生重病的爷爷。父亲说他当时看着爷爷洗衣服的样子觉得爷爷很是康健,殊不知竟是回光返照,殊不知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二姑说爷爷弥留之际,一直在等他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可是终究没能等到。天不遂人愿,人能耐天何。身为人子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吧。
“浩浩,你过来”
“我问你,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张…张…”
“连你爷爷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体统”
劈头盖脸的训斥声让人手足无措,弟弟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母亲急忙上前拽走弟弟,我走到父亲身边。
父亲喝了酒在沙发上半仰半坐,身体似被抽去了筋骨软弱无力。泪水早已倾斜直下,在脸庞肆虐。我拿了抽纸递给父亲,随即仰头,泪水也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望着父亲的悲伤我无从宽慰。
爷爷去世的时候,弟弟只有3岁。他不记得爷爷的名字情有可原。我们总不可能在一个3岁孩子的面前直呼他爷爷的名讳,再者本就是不记事的年纪。只是满腔的内疚与遗憾父亲无处发泄,其实他更多的是在自责。
爷爷既不善言辞又深居简出。每逢节日,父亲与大爹二爹总要回村子里接爷爷奶奶到自家处过节。爷爷永远都是留守在家的那一个,相比较奶奶最爱出门。兄弟三人谁都拗不过爷爷,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直到爷爷生病彻底搬离了村子。
又是一年新春至,父亲载着我回村子接奶奶。严冬时节,寒风彻骨。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双手紧紧环抱着父亲的腰,侧脸贴着父亲的脊背。村子里的路特别不好走,母亲是断然不同意我随行的,父亲终是拗不过我。
西圐圙兔村的红胶泥路是出了名的难走,又名红胶泥坡村。这种土含有高磷矿石颜色呈红色,粘性十足。西圐圙兔村多数地都有红磷土,特别是在村的东面,放眼望去,方圆几公里都是红土地。
每当夏季来临,雨水多了起来,雨后想要行走在这片红胶泥路很是艰难。鞋底上、鞋帮子上沾满红胶泥,整只鞋大了一圈,又厚又重,抬脚要用力拔起,像极了武林中人绑上沙袋练腿脚功夫一样。凭你再有力气也不可能跑得起来,都得蹒跚前行。
待走出这片红胶泥土地,用手指抠掉脚底的泥团,整个人身轻如燕仿佛能飞起来的感觉。
这片红胶泥土地似是告诉家乡的儿女,迈着艰辛的步伐,凭着不懈的努力和顽强的毅力,终会走出泥泞走向康庄大道。
爷爷站在门外向我们挥手,嘱咐父亲一路小心。
我坐在父亲的怀前,奶奶坐在后座上。一路上,父亲骑的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那年我才6岁,奶奶已是71岁高龄。
父亲总说,奶奶42岁时才生下他,太多的艰难太多的不易。许是如此,父亲对奶奶孝顺至极。
“妈,抓紧我的衣服” 身后父亲不停的叮嘱着奶奶。
一路下坡,斗折蛇行。一侧是土墙壁,一侧是深沟,道路刚好一车宽。幸福250紧贴着墙壁来回摇摆,左扭一下腰右送一下胯,父亲握着手把更紧了,连呼吸都是紧张的。
下降再下降,我伏在前面,双手支撑着上半身,感受着这一幕惊心动魄。寒风凛冽的吹打在脸上,坡路越走越缓,已经能看到沟底了。
“啊…”
“哎呀…”
随着幸福250倒地的那一瞬间,我放声大哭。
“妈,妈,你没事吧”
“妈,妈,我扶你起来”
父亲慌忙的去搀扶奶奶,急切的问着。奶奶缓缓起身,直了直腰说了声“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娃娃。”
这时的我依然坐在地上,辛好没有被摩托车压住。倒不是因为有多疼才哭出声,着实是被吓坏了。父亲听奶奶这么一说,似乎才回过神来,似乎才想起同行的还有我。
当时年纪太小不懂事,所以对于父亲的遗忘与忽视很是在意。这还是平常疼爱我的那个父亲吗?奶奶比我重要吗?
答案不容置疑。是的,奶奶远比我重要。或者说我与奶奶没有可比性,父亲说“奶奶是给与他生命的人,他欠奶奶的养育恩,但是他不欠我的。”
父亲、大爹、二爹是村子里有名的孝子。当然言下之意并不是说大姑、二姑不孝。只是在90年代之前的农村,养老是儿子的事,女儿都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所以女儿孝与不孝无人问津亦无伤大雅,全村人的眼睛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儿子们看,就看哪家有不孝子。
曾经为人子女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做法,有时甚至是不认同。如今已为人母,终是懂了。
少年不识双亲意,养儿方知父母恩。
大爹家距离我家步行需要20分钟,可是如果是搀扶着奶奶走,怎么也得一个小时。
奶奶年岁高脚又小,常年拄着根拐杖,走路慢吞吞来回摇晃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企鹅,又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与爷爷相比较奶奶着实是磨人。比方说奶奶刚住到我们家两天就要去大爹家,或者是刚住到大爹家三天打电话又要来我家。二爹家住的较远一些,可能会多住几日。
90年代不似如今这般家家户户都有私家车,父亲和大爹忙工作的时候,接送奶奶就是我和堂妹的事情。要么堂妹把奶奶送来我家,要么我把奶奶送去堂妹家,又或者我直接去大爹家把奶奶接回我家。奶奶的去留时间从不固定,只在于心情。
时间久了邻里乡亲都能摸清奶奶的脾性。有说“这个老太太真不好伺候”,有说“也就是有人孝顺才折腾”,还有说“老太太好福气啊,儿子们这么孝顺”。
天微亮,屋子里灯光暗黄,奶奶从卧室轻轻的走了出来。我背着书包正要去学校。
“你爸是不又要出门”奶奶问我
“嗯” 我回答
“跟你爸说我也走,去你大爹家”
“大清早的您干什么去” 我反问到
“让你爸送我”
“奶奶,您就不能安生点儿吗,昨天才把您从大爹家接来”
“接我来他就走,他走我也走”
“奶奶,我爸是单位有事,他清早要赶去市里开会,开完会晚上就返回来了”
奶奶不再和我言语一句。我看奶奶意志坚定侃然正色,显然不会听我的劝,我着急了接着往下说,这一次不再是解释,口气里掺杂了嗔怪和不耐烦。
“奶奶,我爸工作够忙了,您怎么总要给他添乱呢,您怎么……”
“说什么呢?”
“怎么说话呢你?”
“你就这么跟你奶奶说话呢?”
“我就把你教成这样?”
一连四问,咄咄逼人。父亲很少冲我们发火,一旦龙颜大怒,我和弟弟莫不震慑。
随即父亲转身对奶奶说“妈,你在我这儿多住几天,我忙完就回来了。” 语气似求似哄。
奶奶一脸的不悦,什么都没说拿起拐杖就要走。
父亲赶忙上前搀扶着奶奶,轻轻的一声哀叹被我听了去。那日父亲终是依着奶奶,把奶奶送去了大爹家。送去奶奶,父亲火急火燎的从县城赶去市里,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耽误。我没有问过也不敢问,即便是有所耽搁,奶奶面前父亲绝不会提起片言只字,更不会有半分不悦。
小时候校门口总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摊。今日的山楂色泽鲜艳,看着就酸甜可口。我走过去把攥在手心里的红色的一元钱递给大爷,从糖葫芦架子上挑了两串拔下。拿在手里似是已经尝到了甜头,美滋滋的一路小跑,想赶快回家与弟弟分享。
客厅里,奶奶在沙发上坐着。我与弟弟一个坐一个站,手拿糖葫芦吃的津津有味。一小会儿父亲进门了。弟弟仍然吃的起劲儿,我移开嘴巴对着父亲忙问到“爸,你吃吗,可甜了” 语气里满是兴奋与欢喜。
“你们吃糖葫芦不懂得给你奶奶吃”
父亲的语气不是疑问更不是心平气和,是质问更是声色俱厉。我说过父亲很少冲我们发火,但一发总不可收拾。他不骂你不打你,只用声调和表情就足以震慑,足够杀伤力。
“奶奶,你吃吗”我怯怯的说
“什么了” 奶奶问
“糖葫芦”
“我不吃”
“不管什么吃的,不管奶奶吃与不吃,都得先问问奶奶”听奶奶说不吃,父亲依然高声的说与我和弟弟听。
“哦”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泛着嘀咕,奶奶都80岁了能咬的动糖葫芦吗。但我终究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无论父亲对我们有多么的宠爱,都是有原则性的。
奶奶就是父亲的原则,孝为先就是父亲的原则。
奶奶喜欢看戏,每年交流会父亲总会接奶奶来看。给奶奶带一把小凳子,一把遮阳伞,搀扶着把奶奶送去戏院。奶奶走多慢,父亲走多慢。傍晚戏院散戏,父亲接奶奶回家吃饭。饭后再把奶奶早早的送去戏院占靠近戏台的位子。
记不清有多少年,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从未忘记过给奶奶带伞。直到奶奶去世,父亲仍然琢磨着怎么能够发明一种伞,即可以当凳子坐又可以遮阳挡雨。父亲说伞不能重,重了你奶奶举不动,伞的名字就叫“孝子伞”。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
孔子曾经对他的学生们说过,孝敬父母什么最难,是色难,就是不给父母脸色看最难。
色难难在何处?难在很难有一颗恭敬的心,难在没有一个谦和的态度。
现实中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能做到给父母一个好脸色,又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我的父亲便是这样去做的。从我记事起,从未见父亲忤逆过爷爷奶奶,哪怕一次。
父亲总说人老了便又活成了小孩子。对于奶奶父亲便是像对待孩子一样爱着吧。
(未完待续)
(连载)|我与父亲(4)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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