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中元杂记

中元杂记

作者: 零三井 | 来源:发表于2017-09-03 17:53 被阅读0次

民间重视中元,甚于清明。清明有假,七月半却没有。没有假,但过起来却繁琐不完。折纸供饭扫墓,一下子好不了。碰上时候,还要翻修坟堆,或者设牌位,恭恭敬敬,一步不能错,一副子孙样子。

大概只有和鬼打交道,常人才知道肃穆。我年年跟着外婆去新头岭,也只有七月半。那鬼节的气氛,总是压得小孩子低了头。玩也不敢随便。一旦多手多脚,大人总是拉小孩子到一边,悄声说:“那是给太公太婆的呀!”太公太婆总是没见过的(没见过才怕,高老太爷就是这么有了权威),所以都安安分分,不敢乱来。

作为一个儿童,我喜欢乱窜,并不是现在这样,一坐下来就可以坐出坑。鞭炮一响,这时候太公太婆们正在入座,或者已经入座,不放炮送,决不能在厅屋里乱走。等了好久。从偏房里出来,看见大人在厅屋两边,坐着长凳,竟然有像幼童排排坐的错觉。外公再去放一挂鞭炮,就像幼儿园下课,个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施展了嘈杂的本事。那些素未谋面的祖先,几乎也要退让三分。这时,心觉之前自己随意走动,也无大碍,祖先照样推杯换盏,总觉得受了很大的骗。

大人们通常是被叫到供饭的人家(如果在家庙宗祠里又可能不同),打着紫黑的赤膊,各自推推搡搡打架就座,点了烟,露出一口齐溜溜的大黄牙,扯起嗓子,各说各事。老男人高谈阔论,一下子是中央的委佬,一下子又骂起队里某人。指桑骂槐的把戏却总玩得不太高明,纷纷从凳子上跳下来,站着骂。一副真理在手的样子,作摸不清头绪的论证。骂到伤心痛处,居然要和一手泥,偷偷抹一把眼泪鼻涕。呦嚯!有一年我居然目睹一个中年男人在地上撒泼的!老莱子之流,其面目可憎,也不过尔尔————哭和笑的本质大致相同。这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在人前抱头痛哭,一看到女人偷笑————挑粪时的那种笑,几乎要昭示天下,已然抓住同伴沾了一手大粪的证据。我面皮从来都薄,看长者出洋相,如同庙祝得知了贡品究竟是怎样一路货色,心里甚是不悦。只能默默念叨:“大人,大人,大人也不过如此吧……!”

这种心理积累下来两年,使我终于敢于尝试破戒。我假托喝水的理由,来回在厅屋穿了几个来回,终于使人发现,又把我往回拽来。嘴里头念念有词,神神叨叨,居然把我唬住了,在偏房长凳上傻傻坐定,直到外公放了送祖宗的鞭炮,又过来拉我,我才从队厄运的恐惧中走出来。胡乱吃了角子(我们那这样叫,大概是“吃剩下的食物”的意思。),又懵懵懂懂做了跑腿的活,等到晚上回家,担心晚上睡不着。没想到这样一想,反而一下子就昏昏沉沉,第二天一早,叫都叫不起来。

去学校的路上,昨天的繁文缛节已经和我无缘了。看自己,看世界,像换了个滤镜,都清新明快了起来。口哨都不记得吹。破戒如果说是一种“叛逆”,那叛逆倒是能让人发现很多事情。中元节的戒,人们是一直在破的。骂架时的男人爱说大道理:“世界是变化的嘛!”中元节这类事物江河日下,某种程度上也许算件好事。那是对我这种小孩子来说——我对大人,就不再那么相信了。小处总是暴露了整个世界。一个节日,或者一种仪式,从这里面看,却能看出一个撕裂了的世界。人看到撕裂的惨状,总还是会叹一口气。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中元杂记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uuejj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