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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去何处得以安身

所去何处得以安身

作者: 墨迹简书 | 来源:发表于2023-06-26 22:28 被阅读0次

    文一元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据说这首《自题金山画像》为苏东坡临终前二个月时途经江苏金山寺所做,用自嘲的口吻六言绝句写尽平生。诗中自称身如不系之舟,意味着没有能够追求的目标,是一种漂流于世事之中的心态。羁旅中连续遭贬,漂泊之感与忧伤交织在一起,苍凉造语,言有尽而意无穷。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

    依然一笑作春温。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

    尊前不用翠眉颦。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一阕《临江仙·送钱穆父》寻常送别也写出了大智慧,蕴含恬淡自适的人生哲理。对淡泊功名、随遇而安、保持节操的老友表达赞美和同情,表面看似写朋友,实则同病相怜也开释着自己。

    文以载道,文字中的真情实感假以东坡先生之手入了耳、走了心。

    有部纪录片这样再现过先生临终对话场景。

    东坡先生:“我一生没有做过亏心事,我不会下地狱,我毫不畏惧面对死亡的来临。”

    弥留之际,好友维琳方丈劝说“端明宜勿忘西方”。

    东坡先生:“西方极乐世界和我的现实生活并不是分离的,如果我曾经认真的过了每一天,那么西方极乐世界就存在于我生活的每一天。不存在我的生命结束了,我要往生到一个独立的西方极乐世界去。”

    看到这时,不免有些疑惑不解。先生即承认地狱的存在,自己坚决不会去,同时又否认西方极乐世界的独立存在。这又是何故?东坡先生所去何处得以安身?

    时下依据禅宗思想衍生出来的各种解说泛滥。宗派各有流行,期中不乏野狐禅与诡辩谬论,在此不做摘录累述。

    疑惑之余查找了相关资料同时带着疑问请教了正道法师。得法师开示得知,宋朝皇帝在维持儒家正统地位的同时都对佛教采取信奉和支持的态度。宋代佛教诸宗中最盛行的是禅宗,禅宗思想融合了各宗派的理论而逐渐成为了当时中国佛教的主流理论体系,而博学的东坡先生自然深受禅宗思想的影响颇为深重。

    先生初涉空门时,与其说他重在佛教的信仰,不如说是重在人生哲理的探求。

    先生不投机不取巧,难以左右逢源;独立不倚,刚正招祸;道大难容,才高为累。其妾朝云尝谓:“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东坡曾夫子自道:“赋性刚拙,议论不随”;“不善俯仰,累致纷纭”。

    正因为如此,他半世生涯都只能在政治斗争的夹缝中过日子,动辄得咎,正因为如此,他对禅学、老庄思想产生了浓厚的学趣。这些也只是逆增上缘,主因应该是先生的先天智慧以及对人生哲理的求索精神使然。

    第一次遭贬,是三十四岁时因反对王安石新党变法而出任杭州通判。在杭州期间,他与高僧来往密切,对佛教产生了兴趣,当时与僧人交往也是文人以谈禅为高雅的风气,与佛印法师的一段交往自成佳话。

    禅宗的空观和静观,是要让人们把世间的万事万物都看作水中月,镜中花。而先生却发现了禅理可以作为诗法的借鉴,可谓特具诗人之卓识。诗文中也自然随处可见随缘任运,安然洒脱的人生态度。

    一念佛,一念魔;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所有的空间都在你我的心间,这一念间的力量当下把握好即会带你去你想去的方向。

    或存或亡、有觉照才能有大担当。这也是先生即承认地狱的存在,自己坚决不会去,同时又否认西方极乐世界独立存在的原因了。

    前日夜色阑珊,乘车途中读到同是苏迷的知一兄时光洪流七律一首。读诗有感,睹窗外璀璨之星光亦有感作七言感怀。

    如歌岁月说戏文,合辙押韵谱常伦。

    一生一世一恍然,半君半蝶半疑问。

    鱼缝水面雁破空,鳞潜羽翔自依存。

    浮生春夏恍若梦,花落秋冬有乾坤。

    文字中彼此都深切感知到人到中年的那种乏力感,遂与知一兄有了深入的交流。

    亚健康的身体、边缘化的现状、危机感的深重是不少人步入中老年后存在的一种状况。尤其是刚刚步入中年之人,依旧留恋一觉醒来即可满血复活的过去而不愿面对现实的自己。这种心理逆差比身体的不适更为严重。

    呼啸而来的新事物让自己应接不暇,付出比从前更多的努力,跟进时也不似从前得心应手,有时只能处于断后的位置。该如何面对这种尴尬的境遇?努力再努力,往哪里努力;逃避再逃避,往哪里逃避。慌忙中换一身行头,标榜自己怀古伤今。

    亦或不慌不忙脱下身上所有行头,还原本真,活它个白衣素身。凡心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这一切也只是表象,如果心里有隐隐的痛,只有自己品尝,分享给谁也都是同样的一声叹息,解决不了实质问题,谁也无可逃避。

    说说也就过了,该正视的要继续面对。

    就像东坡先生,深夜醉回居所,家童已睡熟,无人开门,只得“倚杖听江声”。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其结尾所表达的弃官归隐之念,以至于“翌日喧传子瞻夜作此词,挂冠服江边,拿舟长啸去矣。郡守徐君猷闻之,惊且惧,以为州失罪人,急命驾往谒则子瞻鼻鼾如雷,犹未醒也”。

    这则传说生动地反映了东坡先生在这个时刻求超脱而未能的人生遭际。东坡先生尚且如此我辈又当奈何呢!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看《行香子述怀》也是如此,东坡先生青年时代进入仕途之日起就有退隐的愿望。其实他并不厌弃人生,他的退隐是有条件的,须得像古代范蠡、张良、谢安等杰出人物那样,实现了政治抱负之后功成身退。

    李泽厚先生说:“苏轼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因为,苏轼诗文中所表达出来的这种退隐心绪,已不只是对政治的退避,而是一种对社会的退避。”他最后的归宿只能是自己的内心世界,所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实际只是先生希望获得精神解脱的一种象喻。

    其实,无论是人间廊庙江湖,抑或是地狱天堂,对于东坡先生来说均是外部世界,本无区别。

    先生在赤壁赋中有论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可见,从事物易变的一面看来,天地间没有一瞬间不发生变化;而从事物不变的一面看来,万物与自己的生命同样无穷无尽,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何况天地之间,凡物各有自己的归属,若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即令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

    东坡先生的问题他在文中都自问自答了。面对现实我们又该如何?有所取舍可能是目前最佳的解决方案。

    记得有位相识的老兄,年轻时是位爱狗人士,在本地小有名气。由爱好发展成事业,随后摊子铺开了,建基地、组协会、搞活动,一度红红火火。

    前段时间相遇,问及事业发展状况时,老兄挺幽默的回了一句“人的事都忙不过来,狗的事就放放吧!”我也半开玩笑的回应了一下:“老兄最初看人是人,看狗是狗;期间看人是狗,看狗是人;如今看人还是人,看狗又是狗了。”虽是戏语,期中禅意经历过的人自然知晓。此间真意也只有体会过断舍离的人通达。

    我们身处在这个内卷的时间洪流里,大家都急于要在有限的生命周期实现自我价值,确立一席之地,仿佛只有“拼”,自己才能在某个领域立足,才能达到某种高度。

    每个有成就的人都有过“拼”的那段年谱,无一例外。

    都是年轻过的生命,却各有荒废过的人生。为了不错过这个缤纷的世界又有多少人制造出多少荒诞的缤纷。

    感叹于在这个已然不是出大师的时代却有诸多“大师”横行,所“拼”之处的印记也是牙慧错综、指爪纷乱。

    至于何时剥落或被覆盖?那些延绵不绝的叠加烙印会告诉你。

    很多人是被某个时代烙上了深深的印记,先生则是给许多个时代、许多人烙印的那个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读到或听到的苏东坡,有一幅画像是我心中的东坡先生。

    先生站立在那里,头戴“东坡笠”;一杆青竹杖、长髯飘拂、仙风道骨;一空白处石压蛤蟆体《自题金山画像》,文字与画像中的先生都在那里泰然处之。

    东坡先生进士出身,先后做过杭州、湖州等地州官,又任翰林学士、侍讲学士,官至礼部尚书。然而,屡因党争遭谪贬,一生历尽坎坷。

    正是这样跌宕起伏而又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先生创作了大量有关悟道体证的作品,说到这里不由得会让人想起那一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阕词与书画的组合算是东坡先生一生身、心、境最终统一的写照。

    先生总结了过往一生的经历,体悟人生无常之飘摇,将自己被贬谪三州总结为平生功业,这种自嘲中的乏力感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只是先生没有避讳的表达了出来,真实且自省,更多的是旷达与洒脱。

    作七言一首在此向东坡先生致敬

    本来无事许清闲,浮云唱和入南山。

    闲来信步阡陌径,豆青苗翠归田园。

    劲风梳竹藤蔓危,弃杖横担瓜架前。

    子瞻过江无一苇,东坡西土非两难。

    东坡先生所去何处得以安身

    吾辈未学自当随之

    2023.6.27

    参考资料:《苏轼与禅》作者:李豫川

                《宋元禅宗史》作者:杨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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