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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了的父亲从雪地里捡起两张被打湿的人民币小心翼翼的揣进内衣口袋,臃肿的身影在灰天白雪中冻结。门楣上血红色的春联粘着胶带在冷风里尴尬颤抖着,而此时张一了早已消失在了雪影中。
除夕的前一天,大街小巷都早就做好了迎接新年的准备,窗户上粘着窗花,家里备满年货,人们的眼睛里充斥着迫切。张一了穿着长及脚踝的大衣缩着脖子在冷风里跟着父亲一步一步把脚从雪中抽出来。父亲一年中除了春节都在外漂泊,也算得一老江湖,年过半百的人消瘦而高耸,小眼深深躲在枯槁的眼眶里,闪着狡黠的光。
一路无话,终于在张一了的睫毛闪过冰晶的时候父亲推开了厚重的铁门。铁门上还有不知何年何月贴上的春联,现在早已退了颜色,只残留了几张烂纸颤颤巍巍的挂在门上。门轴年久失修发出笨重沙哑的吱吱声,眼里是一座四合院。院里的积雪被扫到墙角,大量的玉米被打成捆关在铁丝拧成的笼子里,上面嵌满了灰尘。张一了的祖父去世之后所有农忙的快乐好像也被带走了一般,家里只剩下一位干虾样的祖母,瘦削而虚弱,守着这样一座院子和玉米,孤独的等待灰尘将她掩埋。父亲用手指向一间房,然后转头离去。张一了小心翼翼的撩开门帘,炉子的温暖混着煤灰味呛了他一个喷嚏。
“谁啊”房间里传出一个比煤灰还干哑的声音。
“是我,一了啊,还有我爹”
地上传来缓慢的鞋子拖过地板的沙沙声音,炉火旁渐渐出来一个瘦小的影子。祖母揉着下垂的眼睑,扶了扶桌角。
“一了啊?真的是一了!一了你回来了”祖母伸出一双干枯长满老茧的小手伸向张一了,然又突然不知所措的把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一会眼睛就湿了,张一了忙去接她的双手,祖母烂倒的睫毛插在松弛的眼皮上,张一了眼看着她就要流出泪来。
天上又飞起了雪花,屋里张一了和祖母围着火炉,屋外不知道父亲在和谁说着客套话。
“外面都上冻了吧,咱家也没什么好吃头,不比城里。”祖母说完翻了翻炉子。炉火的映照下祖母银色的头发显出夕阳的红色,但只一瞬就被窜起的火苗烧得无影无踪。
张一了的眼睛盯着炉里被翻动的炭块,脸被火光映成红色,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红色的。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天已经被压缩成了灰色。父亲回来了,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的雪,又拍了拍帽子,这才进屋把满是裂口的双手放在炉子上烤火。
“老二这厮,真他娘不是东西,爹死后又不是没给他钱,他儿子半年前娶媳妇现在找我讨回礼,又没钱儿了”父亲说着咬了咬腮帮子,那双被炉火染红的小眼睛在眼眶里躲得更深了。
屋外的大雪把院子填白了,屋内的三个人没有对白。半晌,祖母颤颤巍巍的从口袋最深处小心翼翼抠出两张红色的人民币,捧到张一了面前。张一了一惊,慌忙把手缩回来,转眼看了看父亲,父亲瞥了一眼张一了,又把眼神藏进眼眶里。
“拿着吧,不多,一了好不容易来一回。”祖母说着就把那两张不知被蹂躏折叠了多少次的人民币塞到张一了的口袋里。
张一了只觉得那两张红色的钞票就像炉子里红色的炭块一样烫得难受,不敢放下去也不好拿出来,只得尴尬的坐着。大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呼的嚎叫着,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折断声,院子里的玉米垛东倒西歪的在风里踱步。
屋里一只火炉,三代人。
除夕的清早,地上有厚厚的积雪,父亲把张一了叫出去扫雪,边扫边向张一了靠近。
“你奶奶给你的钱....我想了想,你还是别要的好。”父亲凑在张一了的耳朵前小声说。
张一了继续扫着雪。
“你是不知道,那个老婆现在过的十分可怜,你爷爷走的时候也没给她留下多少钱,她现在就靠着这点微薄的补贴过日子...你要是懂事,就不该拿。”父亲声音低沉了下来,用力扫了两下雪。
张一了看了父亲一眼,不禁想到昨晚父亲回避他眼神的情形,又想到祖母那两张从身体上抠下来的钞票,点里点头。
“这就对了嘛,你把钱给我,我帮你还她。”父亲的语气顿时轻松了不少,边扫还边吹起了口哨。
张一了慢慢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张烫手的钞票,脑子里祖母夕阳红的头发,老茧的双手,烂倒的睫毛,蹒跚的背影,肮脏的玉米,破败的院子....这一切都像电影一样在张一了的脑子里闪电一般划过。又起了冷风才把张一了冻了个哆嗦,忙把钱给了父亲扔下扫把躲进屋里。雪渐渐融化,混着些许尘土在地上淌着黑水,麻雀贼眉鼠眼的一会一只的飞过来偷走玉米粒,天又渐渐被云彩压了下来。
几天后,是分别的日子了。临走前张一了和父亲收拾了院子还换了新的春联,血红的春联让毫无生气的院子也有了一丝年轻的活力。
和来的时候一样,父亲在前张一了在后。祖母站在村口,冲着张一了的背影喊道:“钱可揣好了,千万别丢了!”张一了转过来挥挥手,想向前赶上父亲。刚一迈脚,突然想到了几天前父亲和自己的对话,“你把钱给我,我帮你还她。”又想到祖母刚才的话,张一了什么都明白了。他低着头满脑子都是这几日的画面,灰色的天,红色的春联,白色的雪,红色的钞票,黑色的污水,红色的炉火......
张一了看了看前面的身影,顿时感到一种愤怒,羞辱和失望冲上头顶,他摸遍自己的口袋找到自己攒了一年的钞票艰难赶上前面的背影,嘴里喘着粗气,眼睛里闪着泪光,一把把仅有的一张钞票摔到地上。路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净,是起了雾,惨白的雾水朦胧了张一了的眼睛,这时候他的眼睛不再是以前炉火的红色,而变成了灰色。
张一了的父亲从雪地里捡起两张被打湿的人民币小心翼翼的揣进内衣口袋,臃肿的身影在灰天白雪中冻结。门楣上血红色的春联粘着胶带在冷风里尴尬颤抖着,而此时张一了早已消失在了雪影中。
作者:Sat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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