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陌学长
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
东子妈两只手插在棉衣的袖筒里,瑟瑟缩缩的在原地跺了几脚,然后头从墙角伸出去望了望小卖店的门,又躲了回去。毕竟北方的冬天太冷了,一出墙角凌冽的寒风像是无数的小针一样扑在脸上,让人不自觉赶紧把头低下来。又站了几分钟,望了几次,小卖店的门终于开了,东子妈赶紧把手抽出来扑棱扑棱身上的棉衣,又费力的一只手把棉衣撩起来另一只手插到裤兜里捏出来五毛钱。正准备抬腿往前走,又顿了顿,把五毛钱塞回裤兜里,重新捏出来一张,这次是张一块的。
东子妈是等着去接儿子打回来的电话的,当然东子妈的儿子就是东子,余东子。
“哎呦东子妈你怎么又这么早跑过来了,这大冷天儿的,赶紧进屋”。从小卖店出来的秀英迎头跟东子妈喊到,东子答应了一声赶紧颠儿着小跑过去。东子妈感觉这声音迎着北风都传不过去,耳边呼呼的听起来好像防空警报,虽然她也不知道防空警报到底听起来是啥样。
进了屋子东子妈一边关门一边眼睛就瞅向了墙边桌子上的电话,秀英一边把头巾扯一下一边说:“这不前脚东子部队那边的电话刚挂了,我还没来得及喊你你就自个儿过来了,等等吧,一会功夫就打过来了。不过你也是准时,回回还没拐弯你就自个儿掐准了时间过来了,你跟你这宝贝儿子可真是母子连心。”
“每个月打电话大概都这时候打过来,习惯了,知道什么点儿了,也不能回回都麻烦你不是”?东子妈边笑边说道。
“这东子也快退伍了吧,上回打电话不是就听你念叨说快回来了吗,东子都去了好几年了吧?”秀英问道。
“是啊,就这两天了,估计这回打电话就是跟我说这事儿呢,说这个月就能回来了”。东子妈又笑了笑,眼睛似乎都多了些神采。
“回来就好啊,你也能跟着东子享两天清福了,东子他爸不在的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啊,可算是给盼出来了。”
“没吃苦,没吃苦,东子懂事儿,一直没给添过什么麻烦,要不是想给我减轻点负担也不能那么小就去部队受这几年苦,是我这当妈的亏欠他啊,从小记事儿那会就没个爸爸,是苦了孩子”。东子妈神情有些黯淡,余光又瞄了瞄电话。
“哎呦大姐看你说的,这不都熬出来了嘛,说那以前的事儿干啥,不提了不提了,你以后就踏踏实实让东子孝顺你就行啦”。秀英干笑着说道。
东子妈倚在炕檐上望着火炉里一抖一抖的火苗,似乎回到了送东子走的那天。
村头的大榆树下,东子把他妈递过来的一卷钱推回去,“妈,真的不用了,在部队用不上,你跟谁借的回头还给人家”。这是东子第三次把钱给他妈推回去了,他知道这钱肯定是他妈背着自己跟别人借的,有可能是三嫂,有可能是秀英婶婶。“你别管这些,妈心里有数,你把钱拿着妈才能安心。”东子知道他妈是个执拗认死理的人,实在没办法只能把钱揣到了上衣兜里。“还有到了部队一定要听教官的话,碰到啥事儿不要跟人家争,冷了就把妈给你做的衣服加上穿,妈听说部队的饭管够,你能吃千万吃饱别把自己饿着,记住了吗”?东子妈又把能想起来的全安顿了东子一遍。“嗯,妈我记住了,你放心我肯定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千万注意身体,有啥自己干不了的就去找找三嫂和秀英婶婶她们,你好好等我回来,一能探亲的时候我就回来看你”。这时候东子已经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妈了,有点想哭又不敢哭,他怕自己一哭他妈又忍不住了。“嗯,妈这儿你放心,好好当兵,妈好好的等你回来,好好给妈争光,该走了,别让人家等了”,东子妈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很舍不得却又要催着儿子走。“嗯,妈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啊,别操心我,我走了啊妈,你别送过来了”,东子把身上背的大帆布包往上颠了两下就转头往接人的车那儿走过去了。东子妈特别特别想把东子叫住,想开口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嗓子,说不出话来,讷讷的看着儿子越走越远。村头的大榆树这时候正是叶子多的时候,风一吹呼啦啦的响,当年东子妈就是在这里送走东子他爸的,打那就没有回来,那个时候东子好像才四岁吧。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的铃声把东子妈拉回了现实。“来了来了,打过来了,赶紧接”。秀英好像比东子妈还高兴。东子妈赶忙把一只手往棉衣上抹了两下,另一只手把攥着的一块钱放在炕檐上去接电话了。秀英还在纳闷儿地嘀咕平时不都五毛钱这次怎么放一块钱呢,东子妈就已经把电话拿起来了。
“东子,等半天了吧,妈过来啦”。东子妈迫不及待地说道。
“阿姨,我,我是东子的战友”,电话的那头声音有点打颤。
“东子呢?”
“阿姨,您以后就是我们的亲妈,东子,东子他回不来了”,电话那头好像很多人都哭了。“东子昨天执行任务出事了,没,没救过来,以后我们这帮战友一起孝敬您,东子没了还有我们”。话说着东子的战友已经泣不成声。
“东子,死了?”
“阿姨,东子牺牲了,我们对不起您,对不起东子,您要节哀啊”,东子的战友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说了,东子妈就说了七个字,他感觉每个字就像大铁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他们这些战友的心上。
秀英瞪着眼睛看着发抖几乎站不住的东子妈,一时也愣了神不知道怎么办。
东子妈确实站不住了,她觉得自己一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有点迷糊好像在做梦,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清了,墙好像软绵绵的会动一样,天旋地转的,好像自己在哪里她都分不清了。电话掉在一旁,吧嗒一声,好像叫醒了东子妈,也叫醒了秀英。“嫂子,你没事儿吧?东子咋啦?”秀英其实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带着微茫的希望跟东子妈确认一下,没准弄错了呢。东子妈一直没说话,就是在抖,秀英有点害怕。这时候东子妈扶着桌子转向了门,颤巍巍的把门打开挪了出去。秀英楞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敢跟上去,就看着东子妈这么出去了,可能这个时候她看着东子妈像一具生气全无的尸体,她害怕,她也没见过这样的事。
东子妈一直都没有哭,倒是听说的人都哭了,东子妈命太苦了。也可能她哭了别人都没看到,他们只都看到东子妈好像疯了。
村头的大榆树光秃秃的,好像秃了的扫把。东子妈坐在榆树下面,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现在她会做的事情只剩下了坐在大榆树底下,待在她把儿子送走的地方,也是把她男人送走的地方。东子妈好像一直以来连个名字都没有,她只是东子妈,像个垂暮的老人。
陪伴着她的,好像从来都只有村头的榆树。只是它,也不会再绿了。
作者记:
我写过很多悲情的故事,依稀记得这一篇是我十年前的构思,今天再度执笔还原,发现自己不管构思还是笔力真的差当年很远。寥寥2000多字写了很久,几个场景,几句话其实有时候就浓缩和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其实生活从来都是这样,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一个故事,只愿我们都好好珍惜现在,好好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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