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露
我没什么特别的故事,没什么非要说的话,我工作、休息、喝水,我最近预感会发生点儿什么事情,不过并不会对我产生什么深刻的影响。
我们公司的部门经理走到我跟前:“这份报表有问题。”他把文件放到我的桌子上,然而他显然不是想要跟我谈论工作事宜,他压根就对工作不感兴趣,公司是盈是亏他也毫不在意。
“听说你最近在跟销售部的阿露谈恋爱?”
我立刻笑了出来,觉得这个笑话实在太过夸张。我于是看着经理对他说:“经理,你这玩笑也太无厘头了吧,阿露是什么人,我连跟她见面的机会都没几次。”
“是这么回事啊,那可能是别人误传的吧。”经理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道。
“谁这么无聊传这种根本不可能的消息。”我笑道。
“是挺无聊的。”经理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就转身离开了,报表的事情再没提过。不过在这之后,我跟阿露接触的次数突然频繁了起来,是那种极其偶然的接触。比如有一次坐电梯,由于阿露的特殊性(她是公司里最漂亮的女人,由于那张老天赐予的完美的面庞,她的销售业绩永远是最好的,因此公司特意允许她,什么时候来上班都可以,什么时候下班也随意,不存在迟到早退。因此她平时都是十点多钟到公司,最早也得九点半以后。),但这天,她居然在七点半,我跟其他几个跟我一样一脸屌丝样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共乘一座电梯准备上到公司所在楼层十三层的时候,她踩着一双十二公分的高跟鞋走到了电梯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看着我。
我想她肯定不愿意跟我们一群人坐同一电梯,我已经感受到后面那群人如饥似渴如狼一样的灼热目光了。于是我向她略带歉意地点点头,准备按下关门的按钮。
“等一下。”她开口道,她如樱桃般的嘴巴和如花瓣般的嘴唇,赋予了这三个字无与伦比的魔力,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停住了,她走了进来,身上沁人心脾的芳香像潮水般汹涌而来。身后那群人大口呼吸,像要把整个电梯里的空气抽走一般。我没有他们那样大胆,但也小心翼翼地、贪婪地呼吸着,像冷湿的雨,浸润着我的嘴唇和肺。
还有一次,午休的时候,我到休息室去接一杯已凉的咖啡,阿露又一次走了进来,按道理来讲,她平时中午都是要出去吃饭的,公司门口接她的豪车不计其数,而她要做的,就是掷出一个有无穷个面的骰子,按照上面的数字挑选一辆进去。当然,有时候她即便摇到“二十七”,也会突然改变注意走向“三十五”号车。
而现在她却在我的眼前,拿着一个粉红色的可爱的杯子,那一定是她自己的杯子,我们公司的杯子全都是做工粗糙,外观丑陋的土黄色马克杯,比如我现在手上拿的这个。
她弯下身子去接那台破咖啡机里的破凉咖啡,我就站在离她半米处的地方,靠着一把破椅子,我不知道我此时该想什么,我脑袋里一片混乱。
破凉咖啡缓缓流出来,我注意到她的小耳朵变红了,那只悄悄藏在她柔顺的黑色长发里的小小的花朵般的耳朵红了,我有点儿恍惚。
她的耳朵为什么会变红呢?我看到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握着的那只杯子,哦,可能是因为那只杯子吧。少女的,粉粉的杯子,她一向表现得冷艳,高贵,可她现在却拿着这样一只杯子,或许这给她一种自己的小秘密被撞破的羞赧。
“公司里的咖啡好喝吗?”她突然开口问道。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了,但我仍感到一股魔力,一股无法描述的魔力。
我愣了一下, 慌忙答道:“啊,这,还好吧,就是有点凉,里面的咖啡永远都是凉的。”
她浅浅一笑,啜了一小口咖啡。
“还不错,我以前没有尝过的味道。”
我心想她当然没有尝过,这样廉价的咖啡,一袋雀巢能冲半个星期。
我把杯里剩的一点咖啡一饮而尽,然后看着空杯子放空,而阿露也没有走,站在原地,很小口很小口地喝着。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你还要吗?剩下的我喝不了了,倒给你?”
我把思绪从半空中收回,看了看她那只粉红色的杯子和里面的咖啡,然后又看了看她那张被全世界的男人都惦记着的脸庞,最后我笑着摇摇头:“不了,我不想喝了。”
她皱了皱眉头,可爱至极。
“那我倒掉喽。”说完,她便将杯里剩的一大半咖啡倒进了水池里。
我突然感觉有股愤怒冒上我胸膛,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我最后也没有表现出来。
“再见喽,下次请你喝咖啡。”她说,“保证比这个好喝!”
我只当这是句场面话,可谁承想第二天,当我坐在工作桌前用手机看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时,她提着一杯星巴克,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过来,她带着一副大大的墨镜,把那张本就小巧的脸遮住了一大半,只露出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巴。
“给。”她说,把咖啡放到我的桌上。
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想听我说话,她转身离开了。旁边人却仍保持一副惊讶,甚至惊恐的表情,看着阿露离去的背影迟迟不敢相信。
“什么情况?”有人凑过来。
“没什么,阿露之前说要请我喝咖啡,没想到真买了。”
“什么时候说的?”
“就昨天,中午休息的时候。”
“昨天中午?不对吧,每天中午阿露不是都要出去……昨天她难道没出去?不应该啊。”
这个同事还在嘟嘟囔囔自言自语,我看着那杯咖啡,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我最终还是没有喝。
之后,更加让我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就因为阿露给我了一杯咖啡,整个公司都在传我跟阿露恋爱的绯闻。居然还有好事者去问了阿露。
“rachel去问她的时候阿露正在跟一个房地产商打电话,要说rachel也是,等人家打完电话再问也好,她嚷嚷着问完,阿露直接把电话挂了,盯着rachel看了好半天,然后你猜阿露说什么?”
“说什么啊?”
离我几米外的几个女同事饶有兴趣地聊着天。
“她说我只给阿良一个人买过咖啡。”
这人说完之后,一众人发出一阵不知出于什么感情上的惊叹。然后我就感觉到她们把目光看向了我。
我立马底下头,收起耳朵,装模作样地看着一份公司账单。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阿露果真是这么说的吗?还是这群“rachel“瞎编来的消遣?即便是真的,这句话又能代表什么呢?她只给我一个人买过咖啡,是啊,没错。可是,难道她给我买了一杯咖啡就能说我们是在谈恋爱吗?根本没边儿的事。我们两个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我连她的微信都没有。什么叫谈恋爱?我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表白过。我从小到大只有暗恋过,其实也不叫暗恋,顶多算对上学时候班里自己认为好看的女孩的意淫罢了。可这种念头到我大学毕业之后就打住了(我可能撒了谎)。像我这种人,不应该就是天天上班盼着下班好宅在家里打游戏吃外卖下a片打飞机把无聊的军事节目当成自己的高雅爱好在知乎上四处分析世界局势和同性恋合法化的可能性看到有人装逼拿起键盘就是一顿喷诅咒贩卖青春的摇滚乐不得好死就这样浑浑噩噩混到三十五岁去世纪佳缘或者在家里人的帮助下找一个不清不楚身世不明的女人结婚生子度过此生……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的人生他妈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就在我内心疯狂地呐喊捶打吼叫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说:或许不是呢?
或许不是呢?
永动机停了。钟表失掉了指针。舞台上热烈的歌舞戛然而止。我想起了初中时候第一次看到地理课本时的震撼。那样大的一个宇宙,那么大。
周五晚,公司同事组织聚餐。
“这家餐厅还不错,自助餐超划算,还有牛排。“
“有没有人要玩狼人杀?“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就在我们拿起手机准备进入房间的时候,阿露出现了。众人先是吃惊,然后似懂非懂地把眼睛在我和阿露之间看来看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阿露从来不参加我们的聚会的。“
“没有位子了,阿良快搬把椅子放你旁边。“
阿露坐在了我身边。
舞台上热烈的歌舞。
“我们继续,阿露你要玩吗?“
她在吃一个果盘里的樱桃,笑着摇摇头:“我不大会玩这个游戏,就看你们玩吧。“
“不会吧,阿良可是狼人杀高手,他没教过你?“
她继续笑着,以一种不容接近的高傲。
“狼人请睁眼。”
我睁开眼,伙同另外几个杀掉一个人。
“为什么杀他?”阿露在一边小声问。
“因为他是预言家。”我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预言家?”
我怎么知道,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打从开始接触这个游戏,我就没有搞懂过它。每个人在游戏开始时都会获得一个身份,而大家要做的,就是互相说谎。因此,在这个游戏中,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有的人可以运用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或者天生的魅力投入到这个游戏中去。
但我不能,我只依赖直觉。可直觉这东西怎么依赖?上学的时候考试不会就蒙,那算不算种直觉?每次考试的结果都是十几分二十几分,哪有什么直觉。
可自从我玩这个游戏后,我却一次都没失手过。尽管有时候我的直觉会出错,但,最后赢的那个一定是我。
今天是我第一次输。
“阿良出局,平民获胜。“
“阿良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佳人在侧,无心恋战?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跟我们玩狼人杀以来第一次输吧?“
之后我们又玩了几盘,我全输了。
“看来今天阿良不在状态,也不早了,我们玩最后一局吧,阿露你要不要一起?”
阿露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天捧着一个粉红色杯子的那个女孩。
“厉害呀阿露,狼人获胜!同时恭喜阿良获得今晚的首场胜利。”
聚餐结束后,一帮人暧昧地推搡着我:“我们先走了,阿露就交给你了。“说完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人吵吵闹闹地远去了。
“你自己有车吧?”我把手插在裤兜里,感觉现在的气氛很不自在。
“有,但是我不太敢开,刚刚玩完游戏喝了杯酒。”阿露低着头,用高跟鞋的鞋尖点着地。
“那……我送送你?”
“好哇。”她仰起脸,笑着说。
阿露的座驾是一辆红色的奥迪,我不太懂车,看不懂型号,不过这车一看就价格不菲。
我坐到驾驶座上,车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这让我又害羞又兴奋。
“刚刚你玩得不错,不敢相信你居然是第一次玩。”我找了个话题聊起来。
“他们都喝醉了,迷迷糊糊的,而且这种撒谎的游戏挺简单的,每天跟那么多客户谈生意,多少能学到点儿什么。”她坐在副驾驶上,伸了个懒腰,美而惬意。这叫我有点砰砰乱跳,她居然会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随意?我有点儿胡思乱想了。
“那你比我厉害,我只会瞎猜。”我笑着说。
“瞎猜?听他们的话你很厉害的,难道每次都是瞎猜?”她侧过脸来看我。
我不敢注视着她的目光,盯着前面的路说:“是啊,只不过每次碰巧都能猜中而已。今天就没猜中过,很奇怪。”
她格格地笑起来:“没猜中很奇怪吗,我看你每次都能猜中才奇怪呢。”
我耸耸肩,“或许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也算种超能力吧,有没有想过去买彩票,猜中了你就发了!”阿露突然兴奋起来,跟我说。
“没试过。”我说。
“那我们现在就去试试,”她一下子抓住我的胳膊,我有点儿惊慌,差点撞上旁边的一辆车。
“别了吧,很晚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那不行,我要见证一个亿万富豪的诞生!“
我苦笑:“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彩票站也该关门了。”
阿露听了沮丧地低下头,然后又突然高兴起来:“我手机上有app,我给你找,你选一个。”
然后她从那只昂贵的手包里拿出她的苹果手机,念了七八串数字。
“快选快选!”
“就第五个吧。”我随口说道。
“好嘞,我选了,等领奖那天你要带我一块去,我要一半!”她欢快地说。
“好好好。”我像哄小孩似的说道。
接着,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阿露开口了。
“你有女朋友吗?“她问。
“没有,怎么可能有,没谈过恋爱。“
“为什么?没有喜欢的人?“
“倒是有过,只不过……怎么说呢,肯定成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难道你还害羞?“
“不是害羞,就感觉,对,感觉,跟玩狼人杀似的,感觉不可能成,跟谁都不可能。”
“你怎么这么怂呢,一点儿也不man。”
“我如果长得像你这么好看,我就不愁这个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恭维她。
“哼,想不到你还外貌协会呢,长得漂不漂亮关谈恋爱什么事。”
“长得好看的人才敢说这种话呢。”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跟她说了一些平时我根本不想说,不爱说的一些话。这些话听起来都不怎么高明,跟她比起对爱情的看法来,我简直像头未开化的驴子。
“我跟我初恋是在大学认识的,在他前面有好几个追我的,里面也有长得好看的,不比吴亦凡鹿晗差,可我就是不喜欢。他长得不算丑,但也绝称不上帅,可我就是喜欢他,你信缘分吗?缘分真的很奇妙,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必须是刚刚好刚刚好……”阿露给我讲起了她的初恋故事,就像每一个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那样,对爱情、对缘分,虔诚得像个教徒。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就分手了,他先提的。再然后,再然后就到现在了呗。”她叹了口气,把头靠在窗边,朦胧中映出她模糊的脸。
“我已经不相信爱情了,现在只想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她说。
“别灰心嘛,总会找到对你好的人的。”我安慰她,其实自己压根不相信这种话。
阿露无声地笑了,我也跟着她露出笑容,然后我们两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像两个抢劫完银行后亡命天涯的歹徒。
我按照她的导航把车开进一处小区。
“到了。”我把车灯打开,说。
“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她问。
我笑了笑:“不了,再晚一会儿就打不着车了。”
她嘟着嘴,鲜艳的口红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娇嫩。
“你还真是……活该单身一辈子呢。”她娇嗔地说道。
我们两个下了车,我对她说再见,我看到她的身影慢慢走远,我抬起头,我看到这栋楼只有一个窗口还亮着光,我眯了眯眼,我感觉那个小小的窗口像是被一根手指抹开似的,我看到那窗口一闪一闪,我等它最后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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