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我剪了个清爽的短发,然后出门,在商场里,就着一枚软欧包喝了杯热咖啡,我坐在橱窗前,一眼就能憋见外面炙热的艳阳天,恍惚间,夏天就真真切切的来了。哦,不!其实夏天早就来了,我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过夏天,这就是身在南方的福利。
在南方,虽然酷暑难耐,但我和夏天终究是处出了感情来的。4月份菠萝上市时,标志着初夏时节来临,夏天在菠萝香甜的气味里粉墨登场,我喜欢用牙签戳着小块的菠萝往嘴里塞,蘸点酱油也很好吃;5月份榴莲、菠萝蜜、西瓜齐刷刷登陆大街小巷,夏天它正式的霸道又张扬的闯进了我的生活,我开始兴奋的将榴莲视作最理想的晚餐,这是初夏带给我的喜悦;6月份杨梅横行,我喜欢用塑料袋拎着杨梅,袋子里装满水,再撒上些盐巴,在盛夏的傍晚边走边吃,每年都这样一口一口吃掉了夏天;贪吃的时光是短暂的,因为应季的吃食都是忽的一下就下市了,而只有西瓜一直称霸,从初夏到盛夏,直到立秋下市,它实实在在的承包了一整个夏天,见证了夏的萌芽、绽放和湮灭。有时候我在想,幸好有菠萝,有榴莲和菠萝蜜,有杨梅和西瓜,它们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美味和消暑,它们也承载了每个人的盛夏光年。
在只有西瓜称霸夏天的时候,意味着台风季即将来临,呼啸的大风,一场场的暴雨,遮天蔽日,每逢此时,顿感天地万物化为虚有,在偌大的城市里,在狂风暴雨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存在,这种感觉很是奇妙。我说不出来它奇在哪里妙在哪里,只是倏忽间,我一下子就回到了2010年6月份,同样倾盆的大雨,我考完试跟随校车返家,雨滴咚咚地打在车窗上,我看着车窗玻璃上急速滑下的雨的身影,那一刻我如此平静,茫茫大雨中,好像整个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这种奇妙的感觉,我没想到它被延续了下来,在夏天,在大雨中,在南方,在一晃七八年后。
我想到了故乡,它和我身处的南方不同,它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小镇,四季都顺着节气来,冬天冷得凛冽,夏天热得淋漓。在盛夏的傍晚,我祖父站在小河旁,他拿着长杆竹瓢,利索的从河里舀一瓢水,唰的一下,往水泥地上一泼,顺时,水地上的热气四起,似蒸腾的袅袅青烟,我喜欢站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清凉的河水和滚烫烫的地面完美结合,小脚丫从刚开始的感到烫脚、到温暖、到随之一阵凉凉的感觉,每每这时,我都赖着祖父,一定要缠着他将水泼到我的双脚上,我祖父会配合我,他将一瓢水慢慢的淋在我的双脚上,从脚踝淋到脚指尖,我欢欣的跳跃在这水里,在地面之上;随着我祖父不断的往地面上泼水,那些热气一会儿就湮灭了,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再过一会儿,就会明显的感到周遭地面的温度都降了下来,我祖父便收起长瓢,他把长瓢扛在肩上,一只手微微握着拳头,露出一只食指供我的小手牵着,在潮湿的已经冷却的地面上,我光着脚丫子,牵着祖父的手指头,向家里走去。
我家临河而住,更晚一点,在夜色刚笼罩大地的时候,我祖父母纷纷出动,他们端上竹椅,带上蒲扇,向河边走去,桥头上,熙熙攘攘坐着前来纳凉的乡亲们,大家挥舞着手中的蒲扇,侃侃而谈,我尤其享受此刻的欢声笑语和互相追逐的孩童此起彼伏的嬉闹声;每一天的这个时候,人们一天的劳作才算真正结束,桥头就是邻里之间不约而同的默契约会地点,但通常人们不会约会太久,每日长久的劳作使得他们需要日落而歇,像我祖父每天就天黑就睡觉,天亮就起床,他一向如此规律。我祖母不一样,她夜里经常睡不着觉,于是我们在院子里铺上凉席,席地而坐,她歪着身子慵懒的坐在凉席上,一手蹭着膝盖,一手慢悠悠地摇着蒲扇,我习惯躺在她旁边,把她的大腿当枕头,享受着从她手中吹过来的自然风,有时她也会和我一起躺下来,她闭着眼,一边摇着蒲扇,嘴里一边哼着歌,我常常在她的歌声中入睡,又在醒来时,突然闻见一阵金银花的香味,这时候祖母总会说:瞌睡虫,该回屋睡觉啦。
夏天的夜,还有萤火虫飞来飞去,有不间断的蛙鸣声,有潮湿的泥土的气味,池塘里有人在捉小龙虾,像我祖母就拿渔网去兜过小龙虾;而青天白日里,日头毒烈,外面人影并不多,人们大多待在家里,或是聚在门口的老树下剥棉花和黄豆,我就经常帮我祖母剥棉花,然后看着婆娑的树影亮光光洒在地上,像水晶一样透亮,我总是不经意间就陷进了那如同水晶般泛光泛亮的婆娑世界里。在往后的十几年里,那束从家门口老树上透下来的日光,仍旧清晰的存在我的脑海里,那束悠长的光,就像我永生的童年,仿佛覆盖了我的前半生。不管我后来长得多大,走得多远,我一直也没有走出过童年的夏天,因为它永远蛰伏在我内心深处,生生世世。
你看,夏天它一直在。我也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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