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末附有中国盘龙柱地图
说起龙，每一位华夏儿女都不会陌生。我们自称为“龙的传人”，也将龙视为中华民族的象征。
左：故宫保和殿后云龙阶石 图源/故宫博物院，右：闽南建筑屋脊上的剪瓷龙 图源/泉州影像
这种远古先民们所幻想出的生物，千百年来被广泛运用于建筑的装饰中。在中国古建筑漫长的发展史中，龙逐渐成为常见的一种装饰符号，上至皇室贵胄的宫殿，下至平民百姓的住居，都能见到龙的使用。
晋祠木雕盘龙柱 图源/晋祠
我们常常能在古建筑的栏杆、踏道、斗拱、屋脊和各个部位的彩画中见到龙的形象，而最为亮眼的一种龙形装饰，当属盘龙柱。
01
何谓盘龙柱？
盘龙柱，中国古代建筑中极为独特的一种立柱装饰形式，它往往被使用在一些较高等级的建筑上，凭借华丽而生动的造型，成为视觉焦点。
尽管我们如今能看到的古代盘龙柱，大多是明清两代，但也不乏明以前的遗物和相关文献记载，这表明，盘龙柱并非后世某一个别时期或地区建筑工匠的独创，而是一种有着绵延承续千年历史的传统构件。
沈阳故宫崇政殿
绝大多数中国古建筑采用彩画作为主要的装饰，雕刻等其余的装饰类型在中国古建筑装饰中发挥的作用并不突出。对于柱子的装饰也是如此。
中国古代柱子上的彩画有很多种：五彩遍装、青绿彩画、沥粉贴金，等等。而盘龙柱——这种缠绕着龙形雕刻的装饰形式，显得有些另类，它的起源也是扑朔迷离。
沈阳故宫大政殿的描金柱身彩画
我国唐代以前的古建筑形象资料匮乏，缺少完整的建筑实物遗存和可靠的文献记载。因此，追溯中国古代木作建筑的装饰形制充满了挑战，想要完整勾勒出盘龙柱的起源与早期的发展历史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建筑史研究者刘冠老师在新近的研究中，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观点，他认为唐宋辽金成熟的盘龙柱形象，可能是汉代本土柱身装饰中常见的龙蛇一类神兽形象，与西方传入的螺旋式装饰结构相结合，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步融会、演化，并最终定型的。
做出这一判断的前提是，客观上中国本土的建筑器物，自华夏文明早期至汉代并没有形成螺旋盘绕式的装饰传统，而螺旋式装饰结构很早就出现于中东和地中海沿岸的古建筑中，并在东汉传入中国。
滕州市前毛堌村东汉墓内前室螺旋纹饰多边形中柱
左：亚述晚期里迈圆丘神庙遗址的砖砌螺旋柱，右：土耳其安塔利亚佩尔格（Perge）罗马古城遗址中的残损螺旋
虽然盘龙柱确实存在从国外传入的可能性，但也很有可能是本土原创的一种建筑构件。
中国前秦至汉代的古建筑，常常采用动物形象作为装饰，如《拾遗记》中记载“赵飞燕女弟居昭阳殿，椽桷俱刻龙蛇形萦绕其间，鳞角分明，见者莫不竞栗”，又有“石虎于太极殿前起楼……屋柱皆隐起为龙凤百之形 。”《鲁灵光殿赋》《景福殿赋》等名篇也对汉代建筑里的动物装饰有过详细的描摹。
浙江海宁东汉画像石墓中的盘龙柱形象
这一时期的宫殿遗址中也常出土模仿动物形象的建筑构件。在当时流行用动物作为建筑装饰的背景下，匠人们自行发明盘龙柱是很有可能的。
在浙江海宁出土的东汉画像石中，我们已经能看到较为成熟的盘龙柱形象，如果说从西方传入的螺旋式装饰结构在短短百年间就演变为盘龙柱，似乎有些不符合建筑的发展规律。
02
现存盘龙柱实物是何样？
汉代以后，逐渐有了盘龙柱的实物遗存。在开凿于北齐的响堂山石窟1号窟，我们可以看到现存最早的盘龙柱实物。
南响堂山第一窟门洞
唐、五代时期的盘龙柱实物则相对丰富。西安博物院内就收藏有一件唐代的盘龙柱，柱子上的石雕盘龙气势凌厉，身体富有动感，仍然带有早期龙的一些形象特征。
西安博物院唐代盘龙柱
在河南林州洪谷寺大缘禅师摩崖石塔、平顺大云院五代石塔、曲阳北岳庙唐代石灯幢上，也可以见到盘龙柱的形象。
左：林州洪谷寺大缘禅师摩崖石塔 图源@爱塔传奇，右：曲阳北岳庙唐代石灯
平顺大云院五代石塔
宋辽金元时期的盘龙柱，从遗存数量到材质都大为丰富。众所周知，中国古代建筑以木构为主体，因此在宋代以前应当也有相当多的木质盘龙柱，但由于木材本身易毁的特性，留存至今的宋代以前的盘龙柱均为耐久性更强的石质。
图源/晋祠
幸运的是，在北宋建筑晋祠圣母殿的前廊位置，仍保留着现存最古老的八根木雕盘龙柱。据殿内圣母坐具上的北宋纪年题记，有六条木雕盘龙是北宋元祐二年（1087）由吕吉等人布施给圣母殿的，历经近千年的日晒雨淋而完整保存至今，可谓奇迹。
圣母殿的八条盘龙柱形态各异，其上的盘龙或瞋目怒视，或举头张望，相互对峙，动感极强，仿佛要脱离柱身而跃入空中。
窦圌山云岩寺飞天藏盘龙柱
老照片中的隆兴寺转轮藏盘龙柱
除了最有名的晋祠圣母殿，在窦圌山云岩寺的南宋飞天藏上，也可见到盘龙柱的身影；隆兴寺北宋转轮藏的柱子上曾经也有盘龙，但于近代动乱中被毁。此外，北宋官式指导用书《营造法式》对于木雕和石雕盘龙柱均有详细的介绍。
唐叔虞祠正殿
在与圣母殿毗邻的元代建筑唐叔虞祠正殿内，存有十分罕见的彩塑盘龙柱。相较于木材和石材，泥土是一种更为自由的雕塑材料，给了工匠们更大的创作空间，因此彩塑盘龙的体态更为健硕，造型更加夸张奔放。
左：柏山东岳庙，右：杨粲墓
留存至今的宋辽金元石雕盘龙柱数量可观，集中分布在晋南地区，但若以精美程度而言，则以柏山东岳庙和杨粲墓的石雕盘龙柱为最佳。
此外，大足石刻中，模仿木质转轮藏雕凿的宝顶山毗卢洞和北山转轮经藏窟，均有仿木石雕盘龙柱，从侧面反映出这一时期在转轮藏上运用盘龙柱应当是普遍做法。
大足宝顶山毗卢洞
明清时期的盘龙柱，保留至今的数量更多。从唐宋至明清，盘龙柱形象的差异主要体现在龙的头部——外翻的上唇越来越后退下压，直到盖住上颚，开始出现了翻鼻，与我们今天所常见的龙的形象趋于一致。
由于明清时期的盘龙柱存世量巨大，水平也参差不齐，各地的风格亦有很大差别。从整体上来说，官式建筑的盘龙柱代表了这一时期的最高水平。
沈阳故宫大政殿（左）与崇政殿（右）图源/沈阳故宫博物院
在沈阳故宫大政殿与崇政殿内部的宝帐上，均采用了张扬、凌厉的木雕盘龙柱作为装饰，体现出关外满族建筑装饰张扬、不拘一格的风格。
类似的木雕盘龙柱在明清很少，几乎均集中于官式建筑中，另一例位于著名的定东陵隆恩殿内，通体髹金，极为奢华（现存的为复制品）。
定东陵隆恩殿
北京普度寺的转轮藏上也有小木作盘龙柱，如今已毁。
北京普度寺转轮藏旧影
明清官式建筑的石雕盘龙柱多运用于高等级的祠庙建筑中，代表如曲阜孔庙大成殿和北京显亲王墓富寿石享堂。
左：曲阜孔庙大成殿，右：北京显亲王墓富寿石享堂
明清时期，山西的石雕盘龙柱进一步向繁复的方向发展。与山西毗邻的河南，盘龙柱造型也类似于山西。
府城关帝庙
济源阳台宫
与北方地区不同，南方地区的盘龙柱又是另一种风格，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闽台、潮汕一带的盘龙柱。
由于气候等因素的影响，闽台、潮汕的古建筑从宋代开始就普遍运用石柱，到了明清时期，由于石材加工工艺的提升，对柱身更多的加工成为可能，石雕盘龙柱大量涌现。到了现代甚至可以称得上泛滥，造型也愈发夸张，与该地张扬的剪瓷雕相互映衬。
与其他地区仅在大殿的部分位置使用盘龙柱不同，闽台潮汕一带对于盘龙柱的使用可以称得上“豪奢”——以白礁慈济宫为例，这座供奉保生大帝的庙宇，在山门、大殿中均使用了盘龙柱，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
白礁慈济宫
在闽南潮汕地区，还有一座建筑的盘龙柱不得不提，那就是揭阳学宫大成殿。这座大成殿的内部装修相当精美，尤其是金柱上的四条木雕盘龙代表了潮州木雕的顶级水平，同时也是这一地区唯一的木雕盘龙柱，弥足珍贵。
揭阳学宫大成殿
实际上，盘龙柱不仅中国古建筑中有，日本古建筑中也有。随着明清时期中日建筑之间的交流，盘龙柱也传入了日本，在江户时代的建筑日光东照宫和德川家继灵庙中可以见到。
日光东照宫唐门
德川家继灵庙
而闽台人民移民“下南洋”，移民至东南亚各国，在当地建造本土风格的庙宇、祠堂时（有些庙宇甚至是在本土后完成运往当地组装的），也会使用盘龙柱。
缅甸仰光庆福宫
03
有哪些盘龙柱值得一看？
现存年代最早的盘龙柱实物一定是不得不看的，但对于不同建筑材质来说，“最早”的盘龙柱并不一样：
最早的石雕盘龙柱实物是收藏于西安博物院的唐代盘龙柱；
最早的木雕盘龙柱是北宋元祐二年（1087）的晋祠圣母殿盘龙柱；
最早的泥塑盘龙柱位于元代的唐叔虞祠正殿内。
哪里的盘龙柱最萌？可能是遵义杨氏土司墓的盘龙柱！虽然我们常见的盘龙柱形象与“萌”沾不上边，但是遵义杨氏土司墓的一些盘龙柱确实给人“萌”的感觉：没有龙角、龙须、利爪、利齿，头部十分圆润，可以说是憨态可掬。
至于说什么地方的盘龙柱做工最精美，这很难评述，因为各个地区、各种材质的盘龙柱各有千秋。但在这里可以推荐各个省和直辖市一些较为精美的盘龙柱：
北京显亲王墓富寿石享堂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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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定东陵隆恩殿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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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沈阳故宫大政殿（上）、崇政殿（下）的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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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曲阜孔庙大成殿（左）、颜庙大殿（右）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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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晋祠圣母殿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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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吴亚轩@守望沉默weigiy
山西洪洞碧霞圣母宫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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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五台山龙泉寺牌坊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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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济源阳台宫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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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黑敀
浙江中兴东岳庙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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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北国而来bq
福建漳州文庙大成殿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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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阿诚的白日梦
台湾鹿港龙山寺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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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揭阳学宫大成殿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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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黄姚古村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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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荆州太晖观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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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零陵文武庙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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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湘潭北五省会馆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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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杨粲墓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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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平武报恩寺华严藏殿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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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阿诚的白日梦
云南建水文庙牌坊上的小盘龙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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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用一张“中国盘龙柱地图”作为本文的总结——
参考文献：
1.刘冠，《中国传统盘龙柱在汉代的东西方来源考》
2.潘谷西等著《营造法式解读》
3.常盘大定等著《中国文化史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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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丨鸿慈永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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