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雨

天空又下起了死人雨，在这里，只有我还在叫它死人雨。

刚到这座城市时，还记得那晚，我从办公楼往外望，暗自庆幸自己出门前带了雨伞。走出办公楼，才发觉，这雨有些异样。地面没有雨滴，偶尔从天上坠落几具尸体，很是让人惊讶。

回家路上，我融入进人群中，“雨”越下越大，放眼望去，横尸遍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雨和这样的死人。

但那时，这雨已经下了一年多。起初，为了不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落下的尸体，整齐地堆放在路边、街道，甚至用一部分公共区域来专门放置尸体。这些尸体没有异味，也没有残缺，只是的确很占地方。

久而久之，这成了一个社会问题。政府号召社会各界各施所长，尽自己绵薄之力为社会做贡献。在这样的号召下，我义无反顾地跳槽到了我的第二家公司，废立宝。

废立宝这家公司主要提供商业咨询顾问服务，自从死人雨这事儿出来以后，很多公司无论是否需要响应政府召唤，都成立了相关项目组，研究其中的商业奥秘。

在我加入废立宝的前一周，政府联合科学研究院紧急召集各大媒体，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也正是因为这次发布会，让这座城市的商业价值迅速腾飞，一跃跻身到了世界的前列。

新闻发布会

“到场的各位媒体朋友们，电视机前的各位朋友们，大家早上好。相信，在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这座城市饱受死人雨的困扰，我们一起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是我第一次，算着时间提前1小时就开始刷发布会的网络直播页面，地铁上，放眼望去，各种屏幕里也都是相同的画面。

“下面，有请此次‘阵雨1号’的科研小组负责人张博士，为我们讲解最新的研究成果……”

我记得这场发布会举办的前10天，废立宝新成立的战略拓展项目组就向我抛出了橄榄枝。那时，他们也提到了 “阵雨1号”，还特别嘱咐我关注这次的发布会。

“以下，为‘阵雨1号’项目组最新研究成果：从‘阵雨’中诞生的所有物质，无任何特征表明其为人类，故初步判定为非人类，代号‘阵雨’。目前已知，‘阵雨’无攻击性、无异味、形态与人类酷似，无任何生理活动指标，但是否为外星生物，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由于‘阵雨’已经占用城市多处公共区域，我们已经授权部分优秀企业介入，运用社会各界力量，致力于将‘阵雨’为人民所用、为社会所用……”

新闻发布会的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第二天，我就接受了废立宝的职位邀请，第二周，我便作为废立宝战略拓展业务部——“阵雨”项目组成员，正式踏入了这家公司。入职那天，我才发现，整个项目组连同部门总监，一共5人，只有我一个女生。

废立宝

我的老大，也就是“阵雨”项目组组长、战略拓展业务部部门总监白总，在我入职废立宝的第三天，便召集我们开了第一次小组会议。

“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开会，目的有两个。

第一，大家都刚入职不到一周，相互认识一下。这个项目组的成立，一方面是响应政府号召，另一方面也是我们公司业务拓展的一个大好时机。

第二，大家已经看过关于‘阵雨1号’的新闻发布会。政府授权的优秀企业中，我们废立宝就是其中之一，而我们5个人就负责代表公司挖掘这片蓝海。

目前，我们已经跟相关供应商、国家一级科研所等权威机构达成了密切的合作关系。接下来至少半年的时间，你们4人的主要工作是分担我谈下来的2个大项目，项目书我已经发到群里了。

小贾小易，你们俩负责跟进项目里提到的所有需要落实、推进的细节。小邴，昨天介绍你认识的销售总监杨总，这几天跟着他跑，我嘱咐过他了。

小丁，我们部门唯一的女孩子，你这两天跟公关部总监Lisa多接触一下，那边正在谈一个直播公司，很重要。我不在公司的时候，有什么事随时跟我保持联系。”

接下来的几天，白总和小邴总是掐着下班时间现身公司，然后拉着我们开会。以至于我们剩下的仨人，几乎天天24小时泡在公司会议室里。

“好了，休息下吧。小丁，你过来下。”会议休息期间，白总唯独让我留下跟他谈话。“一个女孩子家的，天天这样也很不方便吧？”

“嗯，还好，我看Lisa他们部门也这样。”

“最近你跟Lisa他们，感觉怎么样？没压榨你是个新来的吧？”

“这还好，肯定没白总压榨得厉害。”

“哈哈哈，他们的直播公司谈的怎么样了？”

“应该差不多了。不知道白总对我之前做的方案有什么意见吗？”

“我看了，可以。现在这个事情太不成熟，把影响降到最低是最保守的做法，这时候的确不能冒险，用这种方式试水是稳妥的。

我要你全程参与到这个直播项目中去，目的是让你摸清所有细节。方案虽然是Lisa那边牵头的，但基本也是你做的，一旦涉及敏感信息，立马终止直播不要有任何顾虑。我现在给你这个权限，后果我来帮你拖着。”

“嗯嗯，谢谢白总。”

“嗯，去休息下吧。”

“抽烟？”刚从办公室出来，就撞上了Lisa。

“嗯，走。”

“外面又下雨了。”

“死人雨吗？”

“哼哼，以后别这么说了。”她冲我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她这么轻松地朝我笑。“这雨，水太深了。”

“嗯？”

“我进去了，少抽点儿吧。”说罢，她拍拍我肩膀又进公司去了。

狼性

“早！小丁。”

“Lisa早。”

“走，进去跟他们聊聊。”

“两位美女早上好！关于这次‘阵雨’项目的方案，之前跟Lisa也聊过，基本清楚你们的顾虑。现在你们两位手上拿的，就是我昨晚发给你们的主播推荐名单，以及他们的相关资料。”

一进会议室，一直负责跟我们对接的许总就开门见山的聊事情了。

“昨天我记得还有一位叫桃子的主播，为什么她没有出现在今天的资料中呢？”我说完抬头的瞬间，瞟到许总看了眼Lisa。

“桃子经验的确很丰富，但最近行程安排得比较满，要想让她全身心投入‘阵雨’项目，恐怕比较难。另外，桃子已经拥有了一大批自己的粉丝，虽说不是什么大流量，但出于各个方面的顾虑，还是没将她纳入名单中。”

“许总有没有比较推荐的主播？”Lisa顺势抛了个新问题。

“推荐的话，我倒是建议这个叫AA的主播。之前我好像听丁经理也留意到了这个小姑娘，是吧？”

“嗯，我之前确实问过你，为什么会推荐AA，因为她看起来各方面数据都不太好。”许总礼貌地笑了笑，Lisa在一旁应和我。

“其实，AA的数据并不差，她主要就差在运气上，刚好错过了涨粉的最佳时期。在所有推荐名单中，除了桃子，AA是入行时间最久的，现在也已经35岁了，各方面都很成熟。

但劣势也很明显，这个年纪靠直播出来也不容易，所以我在想，可能AA反而更符合我们这次直播方案的整体调性，稳健。我建议呢，咱们不选名气大的，一来我们可以掌握更多主动权，成本也可以……”

“你跟这几位主播沟通了吗？他们清楚直播内容吗？”白总打断了许总，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这个都好说的，你们确定好直播人选就行。”

“你尽快跟几个候选人沟通，这个很重要，直播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丁经理这边会直接叫停的，是吧丁经理？”我愣了一下，看着Lisa。

“那今天就这样，这事儿就劳烦许总这边尽快落实了……”

当天下午，我们就收到许总回复，一提到直播内容，果然只剩下AA一人。之前，我跟Lisa一起打听过AA，年轻时候就出来，一直不温不火地当着主播，但关键时候还是能展现自己狼性的一面。

直播

“现在直播间人数已经30w了，哦不，50w了！”

“开场前半小时销售额就是过去的10倍，这下AA姐火了。”

“哟，这就嫉妒啦！之前许总又不是没喊你，大男人还不如人小姑娘呢！”

“AA还小姑娘呢？都老女人了，她现在是没选择，我还有选择呢……”

直播间外，宛如现实版的直播弹幕。一开门，七嘴八舌让人应接不暇。我跟Lisa站在直播间外，准备掐着点儿进去。

“只要前2分钟风平浪静基本上也就没什么问题了”，我们都这样祈祷着。

“现在，工作人员已经把‘阵雨’标本放置在了后面，跟着我一起去看看吧……”

AA拿起架在脚架上的相机，走到尸体面前，却突然愣住了，一句话也没说。起码过了5秒钟，才蹦出一句“疤子哥？”紧接着，AA开始翻动尸体，这些都是在前期讨论的台本中没有的。

“AA，什么情况？如果不按台本走，我们就喊停了。”

Lisa已经通过耳返直接跟AA确定情况了，正在这个时候，白总来电话了。

“马上叫停直播，我现在过来。”

“什么？”

“叫停直播！马上！”

“好。”说罢，我立马给Lisa和许总打了个手势。

直播被强制关闭了，参与本次直播的所有人员也被强制留在了这个直播间里。一会儿功夫，白总也赶到直播间内，嘱咐我留在直播间里接应，便拉着许总、Lisa一起离开了直播间。

我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接应什么。最后一个产品直播，之前的供应商代表早就离场了。现在被强制留下来的，也就AA跟我，还有几个不知名的小助理。

“抽烟？”我不自主地走向了AA。

“直播间里不能抽烟。”说罢，我便在AA旁边点了根烟，她也并没阻止我。

“上网了吗？”隔了一会儿，AA突然打破了沉默。

“嗯？没有。”

“不上网吃瓜？”她略微调侃地说了句，便又陷入了沉默。

在她的提醒下，我还是打开了手机。这个以前从未进入过任何人世界里的AA，突然在网上炸开了，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成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AA。

有的说，她从大山里出来做直播，因为傍上大款才接了今天的活儿，还说她之前拍过A片，所以才叫AA。

关于那个疤子哥，有人说是黑社会的，有人说是她后来傍上的大款，总之AA是他的情人，可能被AA谋杀了，可能是因为仇家或者赌债被追杀，还可能是被AA抛弃殉情自杀。

但却没有一条在质疑，躺在直播间的“非人类”为什么会被AA叫出名儿来。

“抽烟吗？”我又问了她一句，这次，她接过了我的烟。

“好看吗？”她低头看着手机，也没抬头看我哪怕一眼。

“好看。”我看着她，把燃尽的烟头直接杵灭在了左手手腕处。

“老习惯了。”终于，她转头看了我一眼，无奈地朝我笑了笑。

AA

直播那天凌晨，我接到白总电话，让我带着AA去废立宝大门口。我一边接电话，一边示意AA跟着我，刚出直播间的大门，两位身强力壮的保镖就领着我们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直奔废立宝公司。

车上，我们坐在同排。我不时地朝AA看去，但她始终没看我一眼。

走到废立宝门口，我就被保镖拦了下来，AA被他们护送着踏入废立宝，她始终没有抗拒，始终与保镖保持距离，也始终没有回头哪怕看我一眼。

而我，刚被保镖拦下，就被小贾拽着直奔会议室了。直到最后，我跟AA也没有乘坐同一部电梯，现在想来，除了废立宝35楼的会议室，我对废立宝简直一无所知。

“你可算来了，白总又丢过来一个项目，赶紧我们来讨论下。”小贾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劲头满满地为项目出生入死。

白总自从那天晚上开始，便再没出现过，Lisa也是，AA也是。那天过后，小邴也总是跟着杨总跑，每次走到会议室门口也不见进来跟我们打招呼。

“白总怎么这两天都没来跟我们开会啊？”我实在忍不住问小贾。

“白总吗？他跟我说这几天在外面谈项目呢，应该明天会给我们新的项目。”

那天突然觉得，除了小贾小易，一切都变了。

半年后，我跟白总提了离职，这一次，他终于回我消息了。

“需要我给你介绍新工作吗？”

“不用，我已经谈好下家了。”

“嗯，你的能力没问题的，你就正常走流程吧。”

“你不挽留我吗，白总？”

“不留了，你的大好前程不在这儿，以后有需要随时找我。”

“白总，公司的项目还会做下去吗？你还会做下去吗？”

“会。”在这之后，他再没回复过我。

我的离职手续意外地走了2个月的流程，公司说本来就需要这么长时间的。不过除了时间慢点儿，一切流程都很顺利。

此后，天空下死人雨这事儿更加习以为常了，我之前待过的废立宝项目组也做得越来越大，不过已经不是原班人马了。

有天下班路上，碰巧看到工人正在处理散落一地的死人，余光正好瞟到一只纤纤玉手，手腕上有块十分显眼的疤痕，就像是被烟头反复烫伤的旧疤一样。

那天，我给白总又发了几条短信，但号码已经是空号了，我应该是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1年后，我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了一个没有尸横遍野的普通小城市里生活。我想这次，我和死人雨应该再无联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