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难瞒

“那些痛苦的独自生长，是念想中你的光芒照亮的。没有与你的约定，我也不会知道，其实青梅煮清酒、竹马作逐弓之后，才是冽冽甘醇、铮铮风雷。”

马车终至京城时，他以为自己的心已是死水无波。物是人非十三年，草长莺飞有谁怜？

然而，听见马车外的那一声英气十足的呼喝，他还是不由双手颤抖起来，忍不住要微微掀开车帘去看。只看一眼就好，他对自己说。没想到看入眼时就再也不愿放开手去。

是谁说的死水无波。明明是清泉有源，不到泉眼时流不出泪来。

可是他已不是他，耀眼夺目都是前日，搓骨削皮还在昨日，病体难支的今天，他已无力去想不知何处的明天。林殊有多骄傲飞扬，梅长苏就有多晦暗阴沉。曾经越是任性越是众星拱月，如今就越是隐忍越是阴鸷狠辣；曾经越是毫无顾忌地将挚爱浓烈挥洒得漫山遍野，如今才越是如临深渊地把热情热心窝藏在冰天雪地。他以为，他来之前全都以为，自己做得到——做得到狠心推开她，做得到只是远远地看着悄悄地护着，其实都不过是麻痹自己罢了。真到了眼前，根本分分毫毫都瞒不住。

就像马车停在这里，十二年前他走的时候，七万赤焰犹在，父帅命他为先锋。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安，直到看见城楼上目送他的霓凰，才知道那最深的眷恋是什么。再后来，他勇敢的小霓凰竟不顾所有人的眼光飞到他身边，那种不安的感觉忽然消退，只剩下一种本能的反应——他居然当着万人之面吻了她，吻得越深，他就越觉得无所畏惧……

“咳，咳……”

“苏兄，你没事吧！”景睿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没事，吸了一口凉气。”明明车帘都已经放下了，哪来的凉气。

步入朝局，明明应该是算无遗策的，可是他竟然在要踏进长信殿门时慌了心神。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心绪没了绝对的把握，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态。彼时年少，他跟着母亲，怀着紧张又有点激动的心情走进来，最后终于得到太奶奶的赐婚，写下了两人纠缠百转的姻缘。如今，怎么就这么一点都不敢了呢。

进得殿中，才知道何为真正强烈的“不敢”。一抬眼遇上霓凰惊疑探询的目光，他竟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点，仍是无处躲避。那个慈祥的白发老人，终于宿命般地又把他们的手放在了一起。那一瞬间林殊就醒了，他被强行催眠了十二年，在碰触到霓凰的时候才忍无可忍地排除一切桎梏苏醒过来。霓凰下意识地想缩回手，没料想却被他紧紧抓住。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一凛，瘦弱的骨骼硌得她生疼。

只一会儿，林殊的排山倒海又被梅长苏的理智强行按下，他终于松开手，恢复原先礼数周全的样子退出殿外，几乎头晕目眩看不清路。。直到霓凰指名要他陪同散步，他才极力调整好心绪，与她状作轻松地对谈起来。

“陛下为郡主选亲，天下英才众多，总能找到有缘人的。”他想象着把自己装作事外之人来言语，面上风清月朗，心里却如同钝刀凌迟。梅长苏啊梅长苏，你太自以为是了，全当是无心无情，为什么所谓的冷漠一遇到她就会土崩瓦解？

霓凰冷冷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苏先生不也尚未有家室，你才冠天下，纵横江湖这些年，见识的美人如云，可曾遇到过一个有缘的？”一句话生生噎在他心口。霓凰根本也没想要他回答什么，自己说了下去：“我云南穆府执掌十万铁骑，越是明面上奉陛下之召前来的人，越是赤裸裸地心怀叵测，有缘人么，呵……”面上已是一片冷笑。

梅长苏抬眼看着她，眼底藏着丝丝缕缕的震惊和心疼。身为一方诸侯、南境统帅，霓凰的有勇有谋、杀伐决断世人皆知。可她原先也还是那样一个策马仗剑、娇俏可人的小女孩，十二年的光阴，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抻骨拔节一般强行长大了。

原著：琅琊榜

作者：海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