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

作者: 闻霈 | 来源:发表于2020-06-08 21:25 被阅读0次

    老太太是我爸的干妈,小时侯为了好养活认下的。奶奶拿了一把鸡蛋,带着我爸去磕了头,从此管这老太太也叫娘了。认干妈在过去的农村十分普遍,大多数为着迷信的缘故,或是小孩体弱多病或是整日哭闹或是性格怯懦等等吧。由干妈赐一个小名,从此就可祈求小孩顺利长大了。老太太就一个孩子,乐得再认一个干儿。我爸工作后回老家,也会带些点心去看望一下老太太,他心里对这干娘一直心存感激。

    我因着我爸这一层的缘故,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小时候在奶奶家住,时逢老太太家做点稀罕吃食就跑去了,或是槐花包子或是蒸榆钱或是炸泥鳅。这些东西奶奶很少做,因为大人很少去弄,我又太小弄不回来。老太太的孙子比我大六七岁,特别会捣鼓这些事,摸鱼捞虾、上树下水非常在行。我和堂哥总跟在他屁股后面,我们管他叫“大波哥”。

    大波哥是老太太唯一的孙子,大家都说他脑子不太好,上学怎么也不开窍,直到到五年级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村里人都叫他“又 又 皮”,因为他大号叫“赵双波”,在考试卷子上写名字时,赵不会写,双波写成了“又又皮”,从此就被起了这个外号。大波哥的老爹看他逃学倒比上学的天数还多,加上家里干活缺人手索性就不让他继续上下去了。他每日除了跟老爹下地干活,就像上面说的那样去胡淘。

    老太太的儿子,自打我记事起他就一直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只是听奶奶说,他在家不是打孩子就是骂老娘,挺不是东西。他媳妇,也就是大波哥的妈,很早就跟人跑了,再也找不回来。大波哥也记不得自己的妈长啥样,他也不在乎,似乎脑子烧坏了情感也麻木了,有时看着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知道他挨打了,心里替他难过,他握着一把“知了猴”给我们看,咧着嘴笑。他是老太太一手拉扯大的,老太太是个心肠软的,对孙子虽说也骂,可总时刻记挂着,每到了黄昏日落,就听到她悠长的呼唤“大波哎,回来吃饭啦……”

    我小学毕业就离开了老家,只每逢寒暑假才回去住几天。每次回去都很少见到大波哥,奶奶说他外出打工去了,很少回来,就是过年的几天会来家里。大概是十年前的春节吧,我见到了他,他消瘦到脱形,佝偻着 身子从街上走过,不再像往日那样淘气好动。见了我咧开嘴打招呼:“妹妹来家了?”我有点难过,知道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追着他要泥鳅小鱼,只能点点头叫他一句大波哥。我是唯一管他叫“哥”的人,村里的其他孩子,不论辈分和年龄都嘲笑他叫他的外号,所以他一直对我挺客气的。我回家问奶奶怎么大波哥就瘦成那个样子,奶奶叹着气说,去干苦力,吃不好睡不好的,他又傻,就是能活着也不容易了。我听了简直要掉下眼泪,他脑子不好为什么要让他出去打工呢, 在家不行么?奶奶说,在家也不行,他奶奶年龄大了照顾不了他,那个混账爹整天打他,靠着那点地也没有生计,倒是出去挣两毛钱也比在家强。

    再一年春节回去,听到了一个噩耗,大波哥的奶奶喝农药死了。我爸很少哭,但是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掉下眼泪来,我们的行李里还有爸爸给她老人家买的蛋糕和香肠。老太太死前一年已经瘫了, 她的儿子除了打骂,没有正经伺候过。奶奶看她可怜,时常带点吃的过去看看她,炕上已经屎尿堆人了,原先体体面面的老太太躺在烂棉絮中眼神空洞。一天夜里,那混账儿子喝了酒骂完娘就回自己屋睡觉了,老太太摸索着够着了搁在桌子上的农药灌了下去。许是渴了,许是累了。

    老太太去世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大波哥。奶奶说她也没有见过了,他爹之前去找过一次,没找到也就作罢了。老太太的儿子在她死后没两年也突然死了,不知原因,死在自己屋里过了好几天才被发现。

    前两年老家新农村改建,村里的很多老屋都推到重建了,大波哥家原来祖孙住的那间房也不复存在了。我总记得以前每次从那屋前经过时,心中涌起的一丝仓惶,凌乱逼仄的破落院子,透不出一丝光的窄小窗户……就像是立在人间的坟墓,早早就把人的生命力埋葬在里面。

    人生的苦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深重的苦难没有诗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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