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霞

人的记忆非常神奇，不管到了什么年龄，生活在什么地方，总是对儿时的记忆非常深刻，海尧也是。

农村里的一年四季，是非常分明和多姿多彩的。海尧最喜欢的是夏天，在夏天的农村，随处可见成片成片的水田，田里的刚刚插好的水稻秧苗，长得正盛，绿意盎然，一眼看不到尽头。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清甜气息，偶尔传来几声青蛙的叫声。

尤其是傍晚的时候，海尧走在田埂上，泥土很松软。黄瓜已经挂果，一个个趴在藤架上。西红柿也成熟了，粉里透红，像极了姑娘羞红的脸。路边的韭菜被割了很多茬，新鲜的茬口处，嫩嫩的新叶又长出来了。泥土特有的气息里，混合着牛粪的味道。偶尔一只黑色的水鸟在水田上方掠过，头顶上飞过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很热闹。

到了晚上，在奶奶的小院里，海尧和弟弟把席子铺在天井里，仰面躺下。对着天鹅绒一般的深蓝色天空，缀满点点星光，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周围飞来飞去。大家一边摇着蒲扇扑打萤火虫，一边闲话乱扯，直到睡意渐浓，眼皮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在海尧的记忆里，也是在一个夏天，她认识了痴霞。

那是在暑假，她在屋前的墙角发现了好多凤仙花，红彤彤的盛开了一大片。她想起隔壁云姐把凤仙花捣杵成汁水，包在指甲上，一夜过后，十个指头就被染上了红色，很难退去。她也想试试，便低头采起凤仙花朵来。

“你干什么呢？” 一个略粗的女子的嗓音问道。

海尧一抬头，一个女孩子正面对着她，个头比她略高，脸上一副痴傻的表情，咧着嘴笑着，左手把一根手指含在嘴里，咬着那黑黑的指甲盖。

正是村里人常说起的痴霞，听说因为生下来智力就有问题，所以一直在村里小学上一年级。奶奶说，别靠近痴霞，她会打人的。

学校里有些坏小子，教唆她去吃厕所的蛆虫，她竟真的用手去抓，把围观的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最后老师来阻止才作罢。

说实话，海尧有些害怕，面对痴霞，她不敢搭话，迅速扔掉了手里摘好的凤仙花，拔起双腿飞快地跑回家。

痴霞其实对别人没有一点恶意，倒是经常想讨别人的欢喜。只是当她咧开大嘴，两片厚厚的嘴唇分开最大的距离，露出有些发黄的牙床上鲜红的牙龈肉时，小伙伴们早就作鸟兽散了......

因此，她总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后来，她就辍学回家了。

海尧上下学的路上，总要经过痴霞的家门口，那是海尧最紧张的时刻，心里总祈祷着不要被痴霞看见。但是，奇怪的很，每一次海尧经过时，总会听到那声粗粗的问候：“回来了”，痴霞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她，带着痴傻的表情。

海尧感觉到自己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心里发毛，她不想回答，但是又不敢，生怕痴霞追了来。只得低了头，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 ，然后也不管痴霞有没有听见，赶紧加快脚步，一溜烟跑回了家。

再后来，因为父母去了邻镇谋生，做点小生意。海尧便转学离开了村子，此后也只是寒暑假回到村里。奇怪的是，从痴霞家门口经过，却再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奶奶告诉海尧，痴霞命苦，从小痴傻，受人欺负。十岁那年夏天，刚好是98年，南方到处发大水，洪涝灾害肆虐。痴霞到小河边洗衣服，一不小心滑进快涨到岸边的水里，再也没有上来。

后来洪水退了，小河很快恢复了以前活泼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