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寂寥黄昏,掩去了日光的明媚。
踏着余晖来时,外婆正剪回了满满的一篮马齿苋,她说清明食马齿苋可以明目,我深信不疑。
晚风中徜徉着青竹、山涧和不知名的野花味儿,也有从山上扫墓归来的细碎脚步声。外婆说,在我们这里去拜祭先人都是下午去的。因为我们的时间和他们的时间不一样,我们在过上午的时候他们在过晚上,我们在过下午的时候他们便是早上。于是约好了的一家人买好烛香和纸,带上三四盘好菜和白面做的青团,下午上山。到先人墓前,点好香烛,摆好酒食,拔去坟边的野草,开始点香拜祭,大人们会说家里都很好不要先人挂记,说会给他们烧很多的钱让他们放心。稍大的孩子不太会言语,小孩子则是父母在旁教着说,大抵不过是保佑能够身体健康、学业有成云云。罢了,点爆竹,招呼先人用食,诉说这些岁月的蹉跎。待离开时,扑灭灰烬的最后一丝火星,走来时的路,留下了红红的烛泪和又是一年清明时节的企盼。
我曾问过外婆为什么用作拜祭的青团一定要是白面做的而非青蓬。外婆说那样先人会更有面子,以后的炎孙出世了脸更白,而不是像青蓬那样黑了,迷信是否有待考究。不过我始终觉得这青团只有染上了青蓬的味道才算圆满,于是就嚷嚷着非要外婆传授我如何做这青团,即使确信此生无缘亲自去采摘上好的青蓬在炊烟中酝出这远古的芬芳。
逢年三月,伴着油菜花绽开的季节,田埂上,菜畦边,就着雾霭湿湿嗒嗒冒出一两处苗头,就像探路的小兵,待看清春回大地,招蜂引蝶,于是相约同伴纷纷出世。多么美好的许诺,无论沧海桑田、日月星辰,只要这天还在,只要这地长存,她就不会失约。我惊叹于这生命,这盎然,没有谁翘首以盼,没有谁枯坐霓裳,可这些都无妨,她有破土而出的希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外婆说青蓬又分三中,一种是大叶青蓬,一种是小叶青蓬,以及长长的“拇指”青蓬,开黄色花的那种,外婆说拇指青蓬是最好的,有似糯米的粘性,小叶次之。往年的人热衷这个习俗。清明前两三天,家中的小孩就挎着竹篮走好几里的路去寻这青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上路,口袋里装着炒熟的黄豆或是番薯条,不管时日,看日头西偏才想到该回家了。这时候也是好戏上场的时候,那些认认真真摘了的自然是满满的一篮子摁了又摁,快要溢出来的模样,那些调皮的只顾着捉蜜蜂,找天牛的这时候就看着有青蓬的地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一抓一把,再用手把篮子里的青蓬弄得蓬松一点看起来也就像模像样了,实在不行的就趁不注意往伙伴的篮子里抓一把,撒腿也似的跑开。其实篮子往那里一搁,大人们就知道自己家的孩子是不是偷工减料了。但大都无力责罚,她们要忙着赶上好照头挑了杂草,再将竹篮放在小溪里唰洗,去尽泥土和污秽。将洗好的青蓬晾在那里,若是细心的还可将它切碎。一边按照十斤青蓬一大碗石灰的比例调配好石灰,用纱布包裹着。等到锅里的水沸了又沸,就将裹住的石灰一遍又一遍浸入水中,最后留下石灰水,将石灰渣丢弃。这时就可以把青蓬浸没石灰水中了,但要特别注意不能盖锅盖,不然青蓬就会变成黄色,一般只要让孩子或男人看着过一会儿翻动一下就可以了。家中的女人就开始做饭,等到吃了饭,洗了碗,也到了可以捞起青蓬的时候。把浸了石灰水的青蓬沥干,放在竹篮里待命,清明时候或是前一天再将石灰水洗去,和着调配好的米碾成青色的浆样。再生火,不断翻滚倒入锅中的青浆,直至变稠,不粘手也不粘锅才算刚好,这本是个力气活,但往往是女人在做着,男人在烧火,我想象着一双双纳过鞋底、洗过衣裳、握过锄头、抱过孩子的巧手,一定掺了岁月的祝福,她们定是开心的、乐意的。总算到了全家总动员的时候了,像包饺子一样往青团里放事先炒好的菜或是砂糖,用模具印出花样或是捏出形状,孩子总是喜欢乱来或是一口塞进自己的口中,大人也不怪罪。青团里放的菜也是有讲究的,大多有雪菜、笋、香菇、咸肉、萝卜丝等,笋又以春笋为佳,焯过水去了涩味,和咸肉一起放入锅中煸炒,再加入萝卜丝、香菇和雪菜,放佐料,做出来的味道是再好不过的了。就这样,青团算是制作完成了。放在竹笺上,大人中午干活回来先拿一个垫垫肚子再等吃饭,孩子放学回来也手里拿一个不见得吃或者不吃顾出去玩儿了。在清明这几天,你可以馋它,腻它,随处可见它。
或者因为着它,你才记得原来清明了。
2013-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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