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守旧,僵化和缓慢而声名狼藉的美国国会,已经成为美国民众心目中造成行政效率低下和社会冲突加剧的直接病根。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参议院在8月7日历经漫长的辩论,艰难的共识和共和党的一致抵抗的情况下,以50-50的尖锐党派对立通过了以推广投资绿色能源,增加医疗补贴,降低处方药价格并减少财政赤字的《缩减通胀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许多对美国政治忧心忡忡的人感到十分吃惊。由于民主党控制着总统席位,副总统哈里斯以兼任参议院议长的名义打破了持平;当她正式宣告这项将会对美国的环境平等做出最大的一笔投资的重要法案在十五个小时的投票过后终于得以通过之时,参议院的会议厅中爆发了除了久违的欢呼声。几天之后,众议院也以微弱的优势通过了这项法律,只待拜登签字生效。
要知道,参议院的民主党成员们不仅要面对一个意识形态高度一致,在系统性改革的问题上多次抵制合作的敌对党派,还要应对内部的政治认同的高度撕裂:参议院的民主党中一边是伊丽莎白·沃伦和伯尼·桑德斯这样坚定反对资本野蛮生长并呼吁社会正义的进步派,而另一边却是积极接纳各类资本赞助,在重大决案上多次与民主党主流发生冲突导致议案搁浅的乔·曼钦和基尔斯汀·塞内马(Kyrsten Sinema)。在众议院中,曾经有进步派议员公开表示,如果他们和曼钦是其他国家的政客,那几乎必然不属于一个党派,但美国的政治格局却逼迫他们协同合作,来对抗一个已经越来越将民众意见和政治伦理弃之不顾的共和党。
虽然这次的《缩减通胀法案》将提出7390亿美元来解决其中提及的各项问题,而专门针对清洁能源和全球变暖的资金更是达到了史无前例的3700亿美元,但是曼钦和塞内马在协调法律的过程中所逼迫民主党其他成员所做出的妥协仍然十分糟糕。在拜登在成为总统后,当他提出通过只需51的简单多数即可通过的预算协调类法案来对抗全球变暖和对化石燃料的依赖时,囊括他蓝图的《重建美好法案》(Build Back Better Act)中有2万亿美元致力于这些措施;如今,在多次得到化石燃料资本支持的曼钦和塞内马的阻拦下,《重建美好法案》胎死腹中,而代替它的这一法案的相关资金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
曼钦和塞内马 Jacquelyn Martin / AP美国政治中的主流和自由派机构和专家们对于这项法律即将通过给予了高度的正面评价。无党派的国会预算办公室和沃顿商学院PWBM研究计划经过估算后表示,该法案可以在10年内减少约3000亿美元的财政赤字,因为这项法案所造成的开销可以通过其中所规定最低15%的企业税率来补偿。过去三年,标准普尔500指数成份股公司中有250多家平均税前收入超过10亿美元,而这其中有50多家公司在2020年没有缴纳联邦所得税。该法案的企业税率虽然低于现行标准的21%,但足以防止债务危机的恶化。分析这一法案的潜在影响的媒体指出,该法案是少有的真实体现气候科学家几十年的诉求的一项计划:以国家级别的绿色能源投资为起点来鼓励整体经济过渡并最终摆脱化石燃料的使用。
对2025年1月1日前开始建设的项目,这项法律将会恢复被共和党所指定的法律消除的30%的全额投资税收抵免(ITC)税率和1.5美分/千瓦时的生产税收抵免(PTC)税率,并根据通货膨胀进行调整。此外,该法案还将通过新的条款,对在2025年或之后投入使用、并在2033年之前开始建设的项目延长ITC和PTC的全额信用利率。只有在项目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不大于零的情况下的项目才有资格获得这些信用。
与共和党预算和解法案不同,如2017年的《减税与就业法案》将向富人大量提供税收减免,该法案对收入水平最低20%的美国人的影响很小,他们每年只增加5美元的税收。而处于0.1%的最高收入者将每年额外支付61250美元,因为他们承担了法案条款中增加的26%的税收负担。这种经济模式得到了许多自由主义经济学家的赞扬,其中包括约瑟夫·斯蒂格利茨,罗伯特·恩格尔,埃里克·马斯金,和乔治·阿克洛夫等15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这些成果并不能减少对这一重磅法律的批评,而其中最尖锐的问题莫过于这项法律的“名不副实”:尽管这项法律能够有效地缩减通胀,但是由于它的经济来源依赖于长期征收企业税所累积的财富,它的效果是不可能立竿见影的。由政府几乎没有力量改变的因素造成的通货膨胀保持在40年来的最高水平,这使得PWBM研究计划在报告中表明这项法律对降低通货膨胀的直接效应“在统计上与零没有差别”。
民主党成员庆祝法案通过 Susan Walsh / AP对于许多关注环境问题的记者和活动家们来说,民主党与曼钦和塞内马被迫的妥协使得这项法案不能被视作是实现“环境正义”的重要一步。为了讨好曼钦,民主党在法案中包括了建设一些服务于他所在的西弗吉尼亚州的能源管道并增加了对石油和天然气勘探的资金,而为了满足塞内马则减少了一系列对大型资本征税的要求,使得一部分企业仍然有可能以法律漏洞避免征税。
环境正义运动的积极分子并没有选择庆祝《缩减通胀法案》的通过,因为他们认为这项法律的现有条款所造成的伤害将会大于它能够产生的利益,而它所产生的伤害则与那些破坏环境的法律一样不成比例地影响着美国的各类弱势群体。致力于对抗全球变暖的非政府组织气候正义联盟(Climate Justice Alliance)在批评这项法案的声明中列出了一长串理由,包括他们所认为该法案不够充分或者直接对环境构成威胁的条款。该团体指出,法案中提出的一些解决方案是错误的,并且没有对公共交通和社区环境保护等资源进行任何投资或补贴。
作为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可持续性形成最严重的系统性挑战的全球变暖所造成的环境恶化,有效地动员了各个政治和商业领域的人才来提出一系列的解决方案,其中有许多就成为了如今推出的法案中的组成部分。然而,在环境正义运动成员眼中,许多方案尽管听上去十分理想,但并不能真正减轻全球变暖的影响。他们反对的最激烈的四种解决方案便是碳捕捉和储存,核电厂,氢能源,和生物能源。
碳捕捉最先在近些年定期举行的气候大会,特别是2021年在格拉斯哥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中反复提及。根据国际能源署的数据,目前全球有21个大型的碳捕捉商业项目旨在去除工厂排放的二氧化碳。它最初的存在是为了从地下开采更多的石油,但是如今被化石燃料产业广泛用于可持续性发展的项目之中;这项科技理论上可以在燃烧石油的过程中使用液体溶液收集排放出的二氧化碳,并在一个剥离器中进行加热,提升混合物中的二氧化碳浓度,最终回收或者在地下储存这些气体,避免它们释放到空气中恶化环境。这一说法受到了亿万富翁比尔·盖茨和埃隆·马斯克等人的高度赞扬,马斯克甚至曾经公开宣称要向能够提供最佳碳捕捉解决方案的公司提供1亿美元的资金。
David Goldman / AP气候正义联盟指出,通过使用这一技术技术实现无碳排放的承诺有一个有缺陷的前提,即全世界可以继续通过捕获部分碳排放并抵消其余部分来继续无限期地燃烧不可再生能源。这种方法对于化石燃料的生产和消费不仅没有支持还有依赖,这意味着石油,煤炭和天然气等资源会被继续开采,直到彻底耗尽。不仅如此,科学研究对于碳捕捉和储存的可行性和有效性远远没有达成共识,而且美国政府也也没有监管机构来监测这些技术,只能相信这些能源公司的一面之词。一些研究表明,碳捕捉充其量只能捕获一部分碳排放物,而不能解决来自能源燃烧产生的如PM2.5等其他有害污染。
核能源也有着类似的困境。在美国,尽管核能发电占所有电力的20%,但它在经济上仍然没有盈利,导致大量的核能发电厂因缺乏收入而关闭。美国核能源的资本成本高于几乎任何其他能源生产技术。目前,没有一个国家已经证明他们的核反应足够可靠,可以有竞争力地生产电力。随着燃料和设施的老化,许多核电站正在被关闭。切尔诺贝利和福岛核电站因人为错误和自然灾害所造成的核灾难,已被历史证明是十分致命并且对健康和环境有着长久的损害。随着俄罗斯占领了位于乌克兰的扎波罗热核电站并在此展开拉锯战,双方的炮火多次落入厂区之内,而这一核电站出现崩溃所造成的污染将远远比切尔诺贝利更加可怕。扎波罗热核电站的困境让各个国家对于如何操作和利用核能源开始十分谨慎,因为没有国家能够承担这样一场灾难的代价。
虽然温室气体二氧化碳是氢生产的副产品,但氢本身在燃烧或用于燃料电池时不排放二氧化碳。但是,当氢排放到大气中时,它会增加甲烷,臭氧等其他温室气体的数量,从而导致间接变暖。虽然现如今氢能的有限使用本不会造成巨大的污染,但是一旦氢能源的生产规模大幅度扩大,那么潜在的氢气泄漏问题就可能会越来越严重。有研究指出,氢气的变暖效应被低估了;直到最近,对氢气的气候强化能力的所有估计都只考虑了对流层,而没有考虑平流层的影响。相对于二氧化碳而言,氢气泄漏在平流层10年内造成的排放将会是二氧化碳的100倍。
生物能源的拥护者认为,如果通过种植在生长过程中大量吸附温室气体的植物,如柳枝稷,来作为主要的能源来源,可以达到“碳中和”的效果,将碳排放量和吸附量相互抵消。但是这一假设没有得到足够多的科学证据的支持。这些植物的种植将会增加耕地面积而破坏土地资源,并对受到全球变暖影响越来越稀缺的淡水资源产生更大的威胁。气候变暖已经产生的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排放将会持续影响这些生物能源的生长和生产;而虽然生物能源可以避免碳排放的增加,却无力应对已经在大气层中存在,持续对气温产生影响的数千兆吨的各类温室气体。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系统分析工程师丹尼尔·桑切斯(Daniel Sanchez)认为,完全依赖生物能源来抑制全球变暖只存在于美好的想象之中。
eXtension Farm Energy / Flickr要想让《缩减通胀法案》能够成功为美国社区的各个不同的阶层提供便利和服务,那么拜登政府国会必须不能仅仅因为这项法律的通过就可以认为自己在环境问题上的努力已经大功告成。事实上,这项法律虽然资金庞大,效果明显,但是存在着许多有缺陷的设想,并且为了曼钦和塞内马等人的个人意愿而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削弱了这项法律的有效性。此外,这项法律对于环境正义的核心问题,也就是全球变暖对有色人种和低收入家庭更加严重的影响并没有足够有力的应对;出于种种原因,国会在法案的最后版本中消除了替代含铅管道的联邦工程和对环境污染所造成的疾病的补助等能够有效改变不平等的条款。
相关的研究已经一再证实,低收入家庭和有色人种社区从环境法规中受益最少,并且不成比例地受到工业污染的影响;《缩减通胀法案》对绿色能源的投资表达了一种可观和有效的策略,但是必须要尽可能的避免因为他们为曼钦所做出的有关化石能源的让步而进一步伤害这些社区的核心利益。对于呼吁环境正义的组织和社区群体而言,他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把精力集中在如何提升对民主党的压力,来把自己和他们所代表的社区的利益能够同样放在谈判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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