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厌恶每一次的拒绝,如同告别,内心恐惧一切的改变或是失去。
正月初七,早上六点多送姐姐到家门口,妈妈说要送她上大巴车,我回头望了望另一个遗留下来的我的行李箱,象征性地望了望车窗内姐姐的位置,转身进了屋。顺便把灯按掉了,像所有蓄势待发的故事一样,远处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车终于消失在小镇狭窄的马路上。浸泡在初春湿冷的空气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场边上是那棵不可一世地生长着的桂花树——那是祖母生前种下的。尽管许多年前开始它就已经疯一样地长,早已经比我高得多了,对此身高停留在一米六二的我很不服气。那有什么法子呢,有的人不也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年了,我望着香炉前供着的瓷像,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们都没有办法,谁叫日子是这样的实实在在。
而这年月啊,对于我的祖父来说,显得既是不足挂齿又如临大敌。
印象里我的祖父,佝偻着背,身体微微向前倾,走路的时候双手若无其事地负在身后,倘使他是从马路边走回来,背对着日落的霞光,远远地看起来是说不出来的闲情逸致。我出生于一九九四年,在那个时候,祖父已经七十三岁了。祖父见证了我这将近二十二年的成长,从幼年到青年,而我却从没有见过我的祖父年轻时候的样子,就是连照片,也没有一张。也就是说,在我充满了各种可能性的一生当中,唯独不可能的事情之一,就是再见到祖父年轻时的样子。
我甘愿倔强地为此感到遗憾和不公。
祖父常常会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藤椅上,除了知道他在晒太阳之外,我能猜出他在怀念或是思考着什么。偶尔轻微的一个动作,比如似有若无地挠一挠他的太阳穴,都会令座下的藤椅不得不发出“吱吱”的声音,或许这正好与梁上不知疲倦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嚷相应和。脸颊上的苍老的皮肉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似的往下垂,只有偶尔的笑才能勉强将它们移回原位。脸在肥硕的帽子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消瘦了。祖父的那两只手——再也握不住毛笔拿不起锄头的手哟——漫不经心地搭在藤椅的扶手上,因为经年累月的摩挲,扶手上的藤条已经渐渐发白了。从小我就知道,祖父他会念书,写得一手好字,偶尔兴致来了也写一写诗,但从我父亲和大伯的表现上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人欣赏,也许正因为此,从小到大每每我回到老家,祖父总是逮到机会就让我们坐在他的身旁。念书的时候,他拿几本童蒙读物企图用它填充我们的童年,祖父不厌其烦地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一遍遍重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时只觉得祖父文心气正,至于我嘛,等祖父念完这一段我就看院子里想开几朵就开几朵的南瓜花去也!后来开始教书了,回到老家,祖父仍趁我坐在他身边时,一字一句地重复“教书嘛,一定要有耐心,有耐心才能教的好书”“我跟你话,你如今教书,虽然是新时代了,但是那些老东西呀,你也要懂,要能教给你的学生……”我目光温和地望着祖父浑浊的眼睛,微笑着点头称是,顺便告诉他学校教的一些内容,他也侧着耳朵听着,只是时不时地会打断我,他说“这个天干地支呀……”然后呢,一天就在祖父和我断断续续的对话中过去,哪怕沉默,也是珍贵的。
再然后,一年也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不温不火地过去了。
每年春天一到(立春时节),但他总会在每年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对着铺在田埂上浅草和夕阳说,“又是一年春草绿咯”。我坐在一旁的小竹椅上,内心起伏;我真欢喜这样的时刻。
哦,对了,听长辈们说祖父年轻时是村支书,那时他是何等的风采呢?我从没问过,但对比一直很好奇,我希望祖父乐意我问到他关于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我的祖父2016.3.9 于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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