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羹冷炙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农村的剩余劳力开始走出土地到城市打工。我们那个地区男子主要是到外地从事建筑工作。以至于在县城的南路口竖起的的城标上镶着几个大字“建筑之乡”。

我们村很多人也都“干建筑队”，他们都挂靠在以镇上的建筑公司名下，在包工头的带领下在各个工地做着木工、钢筋工、泥瓦工。我堂兄也在一支建筑队里干木匠，这支建筑队大概有四十来个人，包工头是本镇的一个小能人，姓桂，大家都叫他桂头，桂头五大三粗，却又能说会道头脑灵光。因为工作原因免不了要训斥这个责骂那个，让大家心里不痛快，于是就有人给他起了外号――“活土匪”。

建筑队的人一般都住在临时搭建的板房里，伙房也是建在这样的房子里面。每到开饭的时候，工人们个人拿着自己吃饭的盆碗到伙房打两个馒头一份菜，回自己睡觉的板房去吃，那份菜准确的说应该是菜汤。比如土豆汤、菠菜豆腐汤、白菜粉条汤。据堂兄说，工地伙房做菠菜汤白菜汤的时候，开了锅以后要先把上面一层用大勺撇掉，因为上面的这一层厚厚的是蔬菜上各种虫子的尸体。

菜汤里难得会有肉，即使看到菜里有肉也要小心吃。堂兄给我讲过一个笑话：说有个建筑队上的工友打饭，吃的时候发现碗里有块白白的肥肉，高兴极了，就把肥肉夹到嘴里吃了起来，嚼了一会觉得不对劲，这肥肉太筋道了，于是就吐了出来放在桌子上，用筷子慢慢剥拉开来，等那片肥肉完全展开，原来是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包工头桂头是不大去伙房吃的，因为搞工程要跟各方面打交道，经常要请人吃吃喝喝，于是就让伙房开了小灶，做好后端到他那间当作办公室的板房去吃。每当桂头办公室里觥筹交错 推杯换盏 划拳声四起的时候，在板房里端着菜汤啃馒头的人就会恨恨的咒骂，桂头于是就变成了鬼子、土匪、吸血鬼。

过上一会，等办公室杯盘狼藉时，桂头就会站在门口朝着这边喊：老三！老三！过来收拾一下啦！

老三，四十来岁，人长的个子小，有点老实巴交，说话不多，但是人挺勤快。说他巴结工头也好，说他情商高也好，他很得桂头喜欢，比如每天都自动去桂头办公室打扫一遍，帮桂头打热水刷茶具……于是桂头每次跟朋友喝完酒都让老三过来收拾，自然盘子里剩下的烧鸡卤肉都归了老三。

老三收拾完，就用盘子把剩下的菜打包端回来，刚进宿舍就会有两三个饿狼般的人围上来，呵斥老三：“你这个‘狗腿子’，先别动！我看都有什么！” ‘狗腿子’是他们给老三起的外号，因为他跟“活土匪”走的太近。大家不敢当面叫桂头的外号，那样对自己没好处，打又打不过，难免会丢了工钱。老三的外号大可以当面叫他，因为他人畜无害。于是老三就让他们先看看，有比较好的肉、火腿、菜就挑走，挑完走的时候不忘了再骂一句：“狗腿子不配吃肉！”这样一来就显得打劫老三光明正大了许多，如同英雄般的壮举。老三也不说什么，端着挑剩再挑剩下的残羹冷炙回自己床上去吃。

就这样，“活土匪”桂头隔三差五就会请客吃饭，“狗腿子”老三隔三差五就会去收拾残羹冷炙，那几个人隔三差五就会吃到卤肉、火腿、烧鸡，并且不忘了骂老三一句“狗腿子”，他们瞧不起低贱的老三，却不厌恶老三靠他的低贱挣回来的东西，并咒骂着老三的低贱。。

                            写于18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