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贾传

“不出三日，家中当有灾祸，要办丧事。”

王贾想说，就说了。他一向沉默。尤其人多之时。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表兄问道：“你说什么？”几个男孩都看着王贾。王贾没有吭声。表兄便问别人：“他说什么？”等了好一会儿，有个人道：“他说话了么？”王贾也不肯定，自己真的说话了么？对面影壁墙上，夕阳洒下的光影惨淡，有一抹光亮，好像燃烧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沉寂不见。

次日宅中失了火，后院西北角柴房烧起，火势借了东风，烧到花园边的小楼，祖母住在一楼。半瞎的祖母去年跌伤了腿骨，便拄拐亦不能行走了。嘈杂的人声惊醒祖母的浅睡，内室浓烟弥漫。祖母撞到挂着帘帐的床柱上，呼啦啦一阵乱响，身体的重量将湖色幔帐拉拽下来。祖母的太阳穴磕了一个洞。仆妇丫鬟们救火归房，祖母已经没了气息。

办完祖母的丧事，叔父召来王贾。王贾六岁双亲先后亡故，做为亡兄的遗孤，生活在叔父府中，已有八个春秋。王贾又说了一遍：“祖母白事，侄占卜得知。”叔父沉吟不语。王贾看着叔父，说道：“叔父可想见龙？泌河湾澳内，双龙一黑一白……”

“混帐东西！”叔父一巴掌拍在几案上，手指着他：“无稽之谈，一派胡言。汝非三岁幼童，如此诡言惑人，——你是想我揍你，挨顿鞭子了。”

“真有龙。”王贾跪在叔父面前:"请叔父同去一观，便知侄儿没有诡言惑人了。”

临行前，王贾小声说：“龙行天雨，叔父请携雨具。”

叔父瞪他一眼，没有言语。

秋高气爽，没有一丝风。泌河平如镜面，映着湛蓝的高空。王贾静默半晌，脱掉靴子，撩起衣袍下摆，系进腰间。他回头望一眼叔父，叔父似要言语，张开嘴又闭上了。他涉水而行，河水清冷 ，随着他的脚步，蓝的天白的云碎裂，满江波光粼粼灿灿闪烁。他手起鞭落水面一分为二，露出水底的青色巨石，那两条龙还在，盘曲石上，白龙周身闪着青银色的微光，触须轻轻晃动，沉重的眼皮微启，龙还在梦中，龙角是温柔的粉红色。黑龙有一个漂亮的尾巴，尾巴很柔软，鳞片排列整齐，黑黝黝泛着紫光。双龙感受到生人气息，由沉重的休眠状态苏醒。白龙昂首，冲上云宵，尾巴一扫，溅起的巨大水花砸回到河里，黑龙猛回头，血盆大口骇人，墙一样水浪尽数吸干。王贾耳中是龙的长啸之声，连绵不绝，风鼓起袍袖，借着风的力道，王贾似欲飞上青天。王贾回过神来，黑龙龙首俯仰，整条河水吸入龙腹之内，王贾回身朝岸上奔逃，脚下，失了水的鱼儿在泥洼里扭动。又一条河，云间直插下来。那是龙吐出的河水。冷冽的水的气味，给刺鼻的臭烘烘鱼腥味儿压下去了。王贾扶住叔父。叔侄俩人浑身尽湿。王贾说：“叔父快走，就要下雨了。”灰色的云愈聚愈厚，竟是和水的尽头联接起来。仔细看双龙，天尽头，一黑一白纸剪出来似的。

雨瞬间而至。仿偌浓重黑云直接砸将下来。狂风卷走没办法展开的雨具。王贾扶着浑身湿透的叔父，叔父嗒然若失，狂暴的雨声卷走他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王贾的回答则淹没于电闪雷鸣，双龙遥远的啸吟声中。

2

王贾十七岁进士及第。少年成名春风得意。上门提亲者络绎不绝，王贾倒不甚上心。最后还是叔父做主，娶了望族清河崔氏的女儿为妻。崔氏女貌美如花，堪为佳偶。崔氏珍爱女儿，陪嫁箱笼浩浩荡荡，铺张了整条街巷。良辰吉曰，同样那条街巷，又被贺喜宾客的车辆马匹占据了，来宾非富即贵，男客着绣着飞鹤和太阳的官服，他们的女眷妆扮得花团锦簇，脂粉香飘。荣华富贵不可描述。婚礼当曰，吏部文书选授为王贾婺州参军。阖府上下兴高采烈，宾客再添迁升贺礼，金银珠玉堆满红木台案。戏班继续留于府邸，从晨至暮，丝竹管弦声不绝。这时候，王贾携家眷己在去婺州的路上了。

他们行经东都听闻了一件怪事。妻崔氏的一位表姑，过世经年，却是魂魄不去，滞居家中处理日常事务。人称亡夫人。亡人有未了心愿，不愿离开尘世亦有所闻，原因无外乎，稚龄儿女凄苦无依，难舍骨肉亲情。夫妻情深不忍夫君鳏寡孤独，偷生陪伴。更甚冤仇末雪怨灵不泯，寻找时机手刃仇敌。这位亡夫人寿终正寝，生前守寡数年，夫君早已往生极乐，至于儿女亦己成人，孙辈都非幼龄稚子牙牙学语小儿了。

王贾到府拜访的前一天，妻姑府宅的诸位公子，被母亲亡夫人招到寝室红帐前，亡夫人告诉他们，泌城老九家嫡小姐新嫁的夫婿要来了。亡夫人道：“人鬼殊途，亲戚不通讯息，再见徒增感伤，更闻新婿少年得意，任性不大敬 ，我不耐烦见他。”

阖府对这位亡夫人怨声载道，丫头失手打翻杯盏，右边脸颊被长指甲戳得血肉模糊。方满周岁的小孙子，乳母抱与怀中，抓了供奉的供品，乳色冒着热气的奶糕留下五个小手印，当天孩子便不吃奶了，哭闹不休，厨房另做了蛋糕，荔枝新上市，几钱银子买了来，供奉亡夫人，孩子方才痊愈。要说死人是不食人间食的，亡夫人不仅讨要希罕吃食，还要绫罗绸缎衣裳，那件沉香色泥金撒花裙料，原是二少爷要送二少奶奶的，亡夫人硬是夺讨据为己有。这些倒也罢了。亡夫人的儿子们，愁死了的老娘要银子，要有银子经济打理还需沦落原藉，早去京城飞黄腾达了，死人不要冥币纸元宝，要真金白银！

王贾来了兴趣，要去会会这位妻姑母了。诸公子带路，回廊曲折，绿水悠悠，红色小鱼攸地一摆尾，水面漾了圆圆的水波。还有荷花，大片荷叶中间，孤独地开了那么一朵。

房间薰着香，香雾缭绕，所有的窗紧闭，无风，暗红色的床幔却像有风缓缓吹拂而生了层层涟漪。亡夫人便在床上红帐的后面。影影幢幢似有人影端坐，却又什么都看不见。王贾向着床帐下拜，一面笑道：“姪婿闻姑亡故颇神通，今曰特来拜见。”床帐之内了无声息。一众凭吸静侯。王贾笑道：“姑缘何沉默，不与贾言语呢。今曰特来拜见姑母，姑母忍不赐言？姪婿便不离去，——”

众人木立红帷前，面面相觑，沉默不语。王贾轻笑，说道：“定是贾不肖，姑母不赐慈音……”帷帐后传出声音：“新婿佳儿，堪配吾侄。奈何生死隔别，汝夫妇犹不相忘，泉下人感而泪下。”声音与去世慈母无二，诸子听到故去母亲声音，百感交集，无不泣下。亡夫人命设宴，诸子吩咐下去，亦备有招待远客的宴席，仆妇众人匆忙支桌搬凳子，酒盏杯碟各色佳肴，倾刻罗列与帷帐前，亡夫人命子斟酒，殷勤劝客，贾连饮三杯，借醉起身向帷帐再拜，一面言道：“姑母既神通，何不令贾见形？”亡夫人道：“幽明两隔，何要相见？泉下人无颜见至亲。”王贾道：“姑母不能全出，请露半面，不然，呈一手一足，令贾见之。如不相示，亦终不去。”于是搁置筷箸，停盏不饮。良久，红帐内伸出玉手，腕上戴着绿莹莹的碧玉手镯，手掌丰润，中指一枚金镶玉戒指，食指戒指则是古金缠丝花开富贵。一子流涕，言语众人：“母虎口旧伤，为吾热粥烫伤。”正如子言，亡夫人虎口处肌肉皱缩不展，疤痕历历。一婢掌管亡故主母首饰钗环，禀告诸子，正是主母日常所配玉镯戒子。诸子识得家慈之手，再闻婢子言，疑惑家慈真正复返阳世，不禁悲苦落泪。王贾沉吟四顾，缓步进前，握住帷外之手，亡夫人挣脱不得，惊呼其子：“侄婿无礼，何不出手！”诸子亦有不忍之色。不及开言，帷帐内劲风习习，腥臊臭味另人掩鼻。红帷竟自翻滚如浪，窗棂床榻格格声响，几案上杯盏撞击有声，佳肴陈酿狼藉。王贾指间使力，咔嚓声响不停，握中手于腕际生生离断，肌肤骨肉瞬息消融，唯余森森白骨。哀叫声凄厉，王贾亦不放松，再四猛力掼之于地，如是数次，再无声息。众人看去，红帐下一只老狐，裸体无毛，以死。

怪遂绝。

王贾及家眷到了婺州。

3

杜暹为婺州参军。王贾亦为参军，因东阳令女的病魅之病有了交集。

整个东阳都知小姐有奇疾，卧病数年，病状若癫似狂不识父母，唯喜妆饰，动辄数个时辰，铜镜前浓妆艳抺，或搔首弄姿，婢仆与之言亦不答，痴笑而己。白昼晨昏贪恋眠床，夜寝内室门扉紧闭，外间亦有奶娘女婢守护，亦闻窃窃人语，男女调笑淸晰可闻，奶娘故做咳声，声不歇，报夫人，东阳令与夫人率众径闯闺阁，并无异样，小姐突发癫狂，额角撞床柱血流披面，骂父母坏人姻缘，持绣剪刺母，伤父肩臂。小姐力大无比，非往昔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小姐，厨房粗使壮妇数人，合力缚小姐于绣床，小姐无计脱身，挣扎良久，破口大骂，言语污秽，掩耳不能听。如是数年，父母身心疲惫，女病魅更甚，渐渐竟不识父母，东阳令想弃之于旷野，任其自生自灭，奈何十月怀胎，生养此女，数十年如珍似宝，视若掌珠，终是不舍，隐忍而己。

东阳令为杜暹族叔，闻王贾有异能，向往之。又闻杜与贾有同僚之谊。于是急招杜来府，商议良久，共计设家宴邀王贾除妖。杜与贾皆列参军，同在部领帐下，时有交集，相处亦融洽。杜归，亦未回府，径往王贾府宅去，投东阳令名谒求见贾。贾赁故国舅旧府，听说国舅府雕零久，朽败残破不堪居住。杜在门首等门人通报，耳闻宅内人声笑语，鸟鸣犬吠，四下无人，杜绕过影壁来在前院，但见雕梁画柱，曲径回廊。一小童随门人出来，引领杜入内。再入一轩院，落英零落，一童执扫把清扫台基上的落叶。杜举望，古树似可参天，叶浓茂，遮天蔽日。杜沉思良久，竟不知为何树。王贾下阶迎客，两人携手入内，杜回顾怪树婆娑，亦发好奇，于是发问，王贾笑道：“君不识槐也？说笑了，定是戏贾耳。”杜再看那树，竟不是前树，高不过丈八，星点日光于叶之缝隙洒下，风来，一枚落叶飘然落与脚下，一茎数叶，两两相对，皆杏核形状，轻盈小巧，正为槐叶。杜心下了然，不再多言。

王贾知东阳令名讳，何以邀约则不知所以，是何缘由杜亦含混而过，只言东阳令倾慕参军少年成名才识过人，略备薄酒便宴以尽地主之谊。暹最后言：“参军赴席亦是成全杜某不辱使命。”王贾言道：“承蒙抬爱，自当前往。”

是日，席宴酒过三巡，东阳令犹豫不决，实是难以启齿。杜暹欲分忧，正待开言，王贾微笑道：“我知道了。当为君去之。”于是书桃符，令置于小姐卧床前，小厮即刻送于后院，夫人交待奶娘婢仆，按王贾所授安排。须臾报言小姐见符流涕，且淫语污言乱骂。再报小姐且哭且骂。再有人报，王贾微笑摆手，言道，“小姐当酣然熟眠也。”来人频频颔首。众人正待细问，有小婢匆匆而来，且奔且言：“有花狸猫如驹大，不知怎的就在小姐床前，咚的一声响，腰斩为两段。”

东阳令小姐疾愈。

部领帅府在城郊，升帐亦在清晨卯时，自是来不及早膳，众将大都居于城内，应卯散帐之后，归家正是早市时分，市东小老爹的红油抄手，三娘子家的猪肉虾饺，亦有挑担卖炊饼，三个铜钱夹猪头肉，白饼则是两个。热汤铺子喝碗白粥，点了桂花的糯米小元宵汤，无肉无欢者要一碗臊子肉面汤或者杂肉丸子汤，便是一顿不错的早饭了。王贾不，春天，食春雨头茬韭菜，七个月生长出栏的黑毛牝猪，做成盒子，需得鸡油慢火煎烤。夏日肉食腥腻，则要新鲜的荷叶粳米熬粥。秋天食蟹亦有讲究，只取蟹黄，新橙大而黄红者，去其顶，留少许橙汁，添充蟹黄肉入内，盖顶，蒸熟蟹香橙香十分美味。至于冬天，则要食羊肉了，最鲜嫩的羊羔肉片极薄的片，滚水煮羊肉汤……

杜暹笑道：“君所需不甚贵，皆平常所食之物，唯口叼，烦人之至也。”王贾道：“山珍海味，奇鸟异兽，非民之所食也。食之不仅伤肠胃亦损阴挚，非君子所为。再则食不厌精，孔夫子所言也。”

两人交逾莫逆。

后部领遣二人洛阳公干，过钱塘江，登罗刹山，逢江潮，滔天巨浪，前仆后继，蔚为壮观。浪涛翻涌咆哮，声响憾天，另人望而生畏。王贾道：“大禹真圣人也。理水之日，以金柜玉符，以镇压洪涛。若非如此，杭州城水陷矣。”杜暹奇道：“何以知之？”王贾道：“此石下即是。观看便知。”杜暹摇头道：“恐君欲言又止，自讨无趣耳。”王贾大笑道：“君如何女子与小儿态也！”言罢执暹手，令闭目，两耳呼呼风声如滔，方悟已随贾跳下，心暗惊，怪浪冷冽，暹恐且怕，双目不敢睁。须臾至水底。暹视衣竟未湿也。举目四望，空旷处如厅堂大小，有风不知何处来，森森然侵肌袭骨。别无摆设，唯一石柜高丈许。柜左右有门，皆铜锁锁之，贾解左门上锁，锁应声而开，贾推石门轰然洞开，有柜如室。贾携暹手，开柜门入柜中，柜内亦有柜，柜通身金光灿烂，金锁锁之。王贾道：“玉符在此柜中。惜世人不能见也。奈何？”杜暹道：“见此亦非吾能力所及，全赖君玉成。大开眼界也。”两人原路腾空而出，复立于岸崖，冠巾衣履尽湿，幸此岩左右游人绝迹，狼狈亦无人见。贾微哂：“忘避水咒也。”两人相顾大笑。

4

王贾某日醉酒，与杜暹言：“君有宰相禄，当自珍爱。”暹当酒后醉言，亦未当真，亦此言语与贾调笑。暹道：“某一人之下定不负你，能力所及任君要哪顶乌沙！”贾正色道：“勿将天意命格儿戏。吾泄天机非助君轻薄戏谑耳。”暹亦汗颜，面红过耳，一时间无以作答。贾神色稍和缓，暹向来无视占卜之事，前事以知，算又何为？未来先知，天意如此与事无补，徒增烦恼而己。贾颇传奇，看似狂放不羁，亦视轻重缓急，更不打诳语，言语实之八九，不禁暗自欢喜，面色愈谦逊。

后暹官场沉浮果如贾所言。

杜暹官迁他所，与王贾偶有书信往来，因官事过吴郡，泊舟江渚，听闻贾亦出行，正欲过舟一聚，惊知贾幼女，年五岁，晨无故夭亡。过船吊唁，哭声震天，暹贾情重各见妻子，如一家，亦不避赚。入内见夫人，夫人抚亡女，哀恸不欲生，暹睹此情景，不禁泪下。贾则不哭，对其妻与暹言：“吾为第三天人也，有罪，谪为世人二十五载，期满矣，后曰当行。此女亦非吾子，所以早夭。妻崔氏亦非吾妻，为吉州别驾李乙妻也。因岁时未到，乙未到娶妻之时，吾为世人应有家室，故司命权以崔妻吾。吾今谪期尽，妻当归李氏，李氏三品禄数任，生五子。姻缘前定，妄自哭泣何为？”崔氏夫人早知夫婿灵异非常，听闻此翻言语，亦惊愕，止泣道：“妾正青春，君何忍舍弃？况暑月溽热，舟行在途，妾孤身零丁，请送归家，行路之人尚得体恤，况室家之好？君忍乎，何以忽遗弃……”夫人哭倒与地，膝行至王贾身前，牵其袍袖，贾不答，暹亦怆楚，贾不为所动，嘱下人治棺木，殓亡女，棺木置于舟后。暹未归彼舟，随贾而行，贾以身后事嘱暹：“吾卒后，为素棺。此舟行至宗祠墓茔，与女子皆入葬，葬后即行，勿停留，舟行宋州，崔氏伯任宋州别驾，当留其姪，听之。至冬初，李乙必入京师，因与崔氏伯有旧，故相见，亦求姻缘，崔别驾当以姪妻之。事天定也。”暹凄然应允。

崔氏夫人日夜啼泣，请其少留，贾终不答。

至日贾沐浴换新衣，衣月白薄绡宽袍，青色中衣，跣足散发，据案而坐。面若皎月，目似朗星，与昔日意气风发少年无异，暹遥想当年，鲜衣怒马，一日看尽洛城花。时光倥偬，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国舅府初逢，陌上公子人如玉，东阳邸除妖，谈笑间灰飞烟灭，酒肆对酌，系马高楼，意气相投与君饮。钱塘江底探险，观大禹治水之遗迹。江潮声轰鸣如在耳中。暹泪眼婆娑，举杯佯饮，不欲泪下坠。贾意似不忍，目微润，须臾色如常。舟外夜未央，江平如镜，皎皎孤月投影江心，遥闻笛声隐隐，如泣如诉。贾低语暹：别矣。逐卧。若玉山倾，发委席褥，衣袍层层铺展。暹愕然良久，似有所悟，亦不肯信，试鼻息，气息全无。暹大恸，哀哭出声。

王贾故去，杜暹哀痛不己，着朋友亡故的丧服，扶灵柩归乡，行经宋州，崔别驾果如贾言，留姪崔夫人。杜暹至临汝贾祖茔，厚葬贾及其女。初冬归任所，闻崔别驾嫁姪崔夫人为李乙妻。

是时初雪新降，若飞絮飘洒起舞，浩浩荡荡无涯无际。杜暹忆得婺州春三月，郊野踏青曰，与贾携手同游，游人如织，春光明媚，贾且行且歌：画桥拍拍春江绿，行人正在春江曲。花润接平川，有人花底眠。东风元自好，只怕催花老，安得万垂杨，系教春曰长。

杜暹后如贾言，居宰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