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不记得他是第几次来到这个镇子上了,从他记事起,他就跟着老爷子到处跑,老爷子走了以后老周又带着小周到处跑。每次到这个镇子上基本上都是同一块地方,这块地挨着邮局,地里刚割了稻子,打碎的稻草就这么四散在地里。以前没有收割机的时候,知道老周他们要来,镇子里会有人仔仔细细的给他们铺好稻草,齐刷刷的像一张巨大的软席躺在地上。帐篷支在上面,连脚下的土地也松软异常,脚踩在地上有点晃晃悠悠,几乎可以跳起来。那时候来看马戏的人也多,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两只老虎崽子也都还小,老周一天到晚把他们揣在怀里,大点的那只管他叫强子,小点的叫狗儿,两只老虎都是公的,那是规定,马戏团不能养母老虎,至于这个规定是从哪来的,老周一直没有搞清楚过。
老周感觉,日子是从有了收割机后才开始改变的,有了机器以后,大家都变懒了,收割机轰隆隆的从田野里开过去又开回来,又开过去再开回来,几趟下来,一大片的田就割完了。有几次割的时候老张抽着烟在边上看着,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跟剃头差不多,他经常上老丁那剃头,老丁手脚利索,拿着推子几下就完了,老周也喜欢,一直在老丁那剃头,也都是三块钱,自打前年老丁死了之后,老周的头发就开始长了起来,非得熬到实在不行了,才去剪一次。后来老丁的铺子换了个黄毛,隔三差五就换身行头,边上还搭了个小妹,整天穿一背心短裤,全身的布加起来不到二两,就这,剪个头还得十块钱,老周舍不得,十块钱能买包猴王了。
就跟用推子剃头一样,收割机割了稻子,这谷子是一袋袋都装到了麻袋里,但这稻草就跟碎头发一样被打的稀烂,抛在地里。开收割机的都说,这样好,烂在地里有肥力。这几年秋收过后总是来一两场不痛不痒的雨,割碎的稻草就这么泡在泥里,等第二天天一放晴,整个地里都是一股潮湿的气味,有点像隔夜的豆腐。小周第一次来的时候对老周说,这味道像是家里灶上的抹布,又像是一块好长时间没洗过的砧板。老周有时候会想起以前,想起那种干燥冷风的味道。
几个小孩趴在帐篷上透过缝往里看着,卖货的小摊也支了起来,花花绿绿的小玩意铺得零零散散。最近这几年连小摊也变少了,原先认识的几个摆摊的基本都老了,上个月卖糖葫芦的老张头也走了,说是得的肝癌,这几年好像得什么癌死的人特别多。老周上次去镇上卫生院买药的时候,瞧见墙上贴着的单子,说有种药特别好,吃了腰不疼,后来老周也顺道问了下,划到每天要十几块,太贵,老周想,比剪个头还贵。
十几块钱,够买一斤肉了,老周想到肉,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现在团里已经没有吃肉的家伙了,这能省下不少钱,往年的话可不一样,光是那两只老虎崽子的鸡架,一年就是万把块开销。老周心里开始盘算着现在的家底,走钢丝的山羊还有两只,打罗骑车的猴子又生了两个小崽,满打满算有五只,一只小熊瞎子,虽然还得配奶粉,但十块钱抱着拍张照还是能捞回不少钱,再就是两匹马,虽然老了点,但听话,懂事,大人小孩都喜欢骑马拍照,也能混个草料钱,剩下的就是兔子、刺猬之类的小玩意,拿来变戏法用。老周两口子再加上小周两口子,排个七八个节目凑个把小时应该问题不大。
忙活了半天,稻田上的帐篷总算支起来了,与旁边两层的邮局相比,这顶帐篷显得格外巨大,站在这帐篷倒在地上的影子里往外看,阳光分外柔和,田地里的水坑也像镜子一样闪着金光。老周坐在门口,手里头拿着个磨得发亮的钢盔,里面装着的是掰碎的豆饼,还混着些随手抓的干草,走钢丝的山羊顶着两只角埋着头在头盔里扒拉着,看上去像是一头变异的白猪。
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人从跟前路过了,老周抬头看了眼挂在头顶的铁皮招牌,上面写着一人十元的大字,只不过原来的油漆都红的发暗,还掉了不少,有一块没一块的。有件事情老周犹豫了挺长时间了,甚至比卖老虎的时候犹豫的都长,小周老早就说得加价,老周也想加价,所以老周就在想要不在一跟十之间加个二字,只是这个一跟十之间空间太小,只能加阿拉伯数字,而且还显挤,加进去不好看。
想到这里,老周从怀里掏出一根老猫,自顾自的点着抽起来。老周兜里装着两包烟,五块的老猫跟十块的猫王,猫王自己是舍不得抽的,村里头来人了或者联防队要是派了人来,老周才拿出来发人,自己也抽上一根,但就一根,抽过了就算了,其实老抽烟的也无所谓什么差别,来劲就行了。
太阳下山的很快,笼子里的老老少少纷纷都开始躁动起来,老周明白,该给他们开饭了,这畜生跟人一样,不喂饱了肚子,想让他听你的,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畜生跟人也不一样,有些人喂饱了也不一定听你的,畜生喂饱了不听还能打,但人可打不得,老周可不想去蹲号子。还好前几年把两只老虎卖了,加上卖笼子的钱,又问人挪了点,总算把原来那破车换了,虽然现在的也是二手的,但起码是八成新,开到半道不会像以前那样趴窝。
要是车也是吃草的就好了,老周心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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