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灵子心满意足地拉紧被子，轻声轻气地呢喃。又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晴朗得可怕。当灵子清醒过来，手边的位置空空荡荡的，就像被敌人扫荡过后的空虚蔓延开来。灵子晃晃脑袋，马不停蹄地未来得及穿鞋，光着脚跑去客厅。让她感到惊慌的一幕――客厅荒无人影。沙发，餐桌，茶几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餐桌上却没有任何餐碟。她一定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了，灵子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可怕。

灵子悻悻地打素儿电话，在屋子的每个角落翻找她的东西，衣柜里那件白色连衣裙，黄色针织开衫，居多的长短不一的牛仔裤，和她买的一模一样的情侣毛帽，通通都安安静静地躺在衣柜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世界里。灵子有一刻松了一口气。却被随之而来的担忧，占满思绪。她不知道素儿会去哪儿，甚至她都不知道素儿究竟什么时候出去的，更不知道她几时回来。

“胖子，你快过来，素儿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们去街上找找。”灵子想到给张思远打电话。

“啊？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张思远低沉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你又熬夜了？声音这么哑。”

“跟老大加班到半夜才回家睡，你先别急，我半小时后到。”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灵子快速地把自己收拾利落，到街上去。张思远来得很快。车在他手中飞快的奔驰，差点错过了灵子。灵子追在车尾后，张思远透过后视镜才停下一直高速飞奔的轿车。灵子倚靠在车门上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张思远不好意思地摸着脑门，乐呵呵地朝着灵子笑。说他不是有眼不识泰山，是有眼不识海棠花。灵子有气无力地拉着他沿街店铺一间一间地横扫。一条半里长街走完，大道边上的店铺，公园巡视过，依旧不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两人饥肠辘辘地在街边早餐小摊吃过东西后，决定先回家等消息。

“她昨天没有什么异状吗？”灵子摇摇脑袋。想到夜里起来关窗缩着身躯的素儿。那么脆弱又那么让人难以靠近，不知怎地，盖着被子，露出一头散发的情景总是浮现在她面前。“昨天晚上，我起来关窗的时候，她还是睡着的。早上醒来，她就不在了。自从吃药后，她比平时晚起了，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虽然，我也一样……”

“再找找她那些东西，背包、笔记本之类的还在不在。”张思远跟灵子进去房间里分工合作地在搜找着，不到一会儿桌面、床头柜都被弄得混乱不堪。桌面上一沓书纸里，灵子找到一本厚厚的24k本，整个封面淡蓝夹粉，树上樱花纷纷而落。上面写着――“盛开的樱花林”。

灵子既迫不及待地想打开，又忐忑不安起来。“胖子，你来看第一页――”张思远翻开，认真浏览。“这是一本诗集！黄灿然的诗，来，你看。”张思远移大半本子到灵子跟前，一同和灵子端详起来。

“你孤独，不要紧，不要害怕，

也不要羡慕我：

你是三个月来

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

灵子情不自禁地念出来，目光不停流连在书页上。翻开第二面，还是诗。长长的诗，工整的字迹，在纸上铺张开来，像一副细密画，在各个角落，各个线条里都恰如其分地填充着曼妙的痕迹。

“都是诗，看看有没有写日记之类的，好好找找。”灵子迅速翻阅完，又急不可耐地俯腰翻柜。就在这时，手机收到一条短讯。是素儿发来的。

“亲爱的朋友，与你拥有过的欢乐，是我这一生人中特别荣幸的时光。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请记住那些时日里的我，我从来未曾想象过我的生活会如此，如此脆弱、如此平静、如此逃避。我渴望光荣，却无法让自己成为一名执剑的勇士。在本该鼓起勇气去爱一切事物的年纪，我荒唐、退缩、无可救药。你是一个美好的人，你身上的品质让我着迷，可我控制不住自己脑海里的怪东西，它吞食我的灵魂，刺杀我的品格，践踏我的自尊，我没有勇气去扛起一切。我甚至不愿再奢望能够拥有黎明前的幸福。我只属于黑暗的深夜。愿快乐时光常伴你左右，希冀你的人生有杜鹃花也有伏加特。你永远的朋友。”

灵子簌簌流泪，不知所措地抱腿而坐，埋首于腿上，凄凄切切地哭起来。

05年的时候，她在一天夜里曾穿梭在荒无人迹的小路上，像猫轻盈地不作任何迟疑地沾地而跑。是彷徨无助，是勇气可嘉把她从黑夜里扔出来，扔到人群中。今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的感受，却只有恐慌。只有夜幕下漫山遍野像只无头苍蝇乱撞的恐慌。

“呜呜――胖子，你扶下我，我腿麻掉了。”灵子哭笑不得地不断地去擦流出的鼻涕。她使劲地抖动膝盖，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地软绵而倒。

“你说，她会去哪？中国这么大，中国不可能是她的，她只能是中国的。”

“……”

“你怎么不理我？你知道吗，思想不合和志向不投是人与人关系中最大的悬殊，你现在正在制造悬殊。”灵子艰难的从塞了的鼻子里呼不出气，撑在地上大叹口气。张思远走来走去，乱翻一通。

电脑桌，床底，衣柜，屋子里的各种抽屉，仿若战中的子弹窜个不停，未经大脑思考就扣动扳机。时间，无预感地翻页。灵子终于放弃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再打给你。”张思远不说话，默默走到厨房里，拿起围兜就往身上戴。

“呼呼呼――”抽油烟机轰轰而鸣。

灵子在脑海里不断翻出这几天的事情，前天没出门，下午在家看了两部电影。昨天晚上煮火锅，她吃得跟平常一样慢。睡前，大家都喝了一杯水。有一个地方，奇怪。电影？是电影吗？当问她觉得主角这样做是不是很可恨，她回了一句话，“那不过是电影。”

――那不过是电影。

当一个人决定让自己下落不明时，她到底会想到什么？过往的故事，某个人，还是某种感受？这究竟是勇气可嘉对世界划出界限，还是如懦夫般的逃避退缩？为什么……这么做？

“吃饭了~”张思远一手拉开厨房屏门，一手端着瓷盘。烟丝雾缭，如抽丝的毛线缓缓上升。到了搬空却马上销声匿迹。张思远的眼镜片还是被薄雾盖住了。灵子忍住上前捅他俩眼珠子的冲动，就着他的菜嚼起来。

“送佛送到西，碗也交给你了。”灵子双手一摊，把筷子一敲，就挪到沙发上开始搜找跟素儿的聊天信息。

最近的一次是上两个月，是去冠头岭之前的信息。

“好，我去。”她最后说的一句话。

灵子奔波于各个城市的签售会，下午活动，晚上庆祝，白天补眠。这样颠三倒四的作息持续了五天。却不见一丝倦容，依旧黑发熠熠，神态自若。

最后一晚，是丁城的酒会。丁城，一个三面怀海的小城市，海风很疏狂。灵子特地把沿街的窗子打开，换上黑色露肩的晚礼服，蹬着黑色高跟，红酒般的夜色，在目光中荡漾起来。张思远倚靠走廊边的墙上，拿出打火机点燃咬在嘴里的烟，一口雾从嘴里飘出来。

灵子意味不明的盯着他，灵子一向不喜欢周围的人吸烟，玉童说她这是一种洁癖或者强迫症，比如她用过的纸巾一定要扔进垃圾桶里，要是看到别人不能如此，灵子一定会眯起像猫一样凶狠的眼神。玉童说灵子是她唯一一个纠结在洗手上的人，因为灵子每次都会在结束时浇水龙头，再拧上喷水口。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张思远手夹烟，困惑地看着她。她特意弄了波浪卷，不夸张，恰恰好衬托出那张不拥不挤的端正五庭。有没有人说过她那两条眉毛特别迷人，细长的眉毛一致朝外，从内到外的由粗到细，未经粉饰的自然之美。

“哎！你在干嘛？”灵子用手肘点了他侧腰。

“什么干嘛？”

“听玉童说等下还会有粉丝来？”灵子晃动着身子，不由地握紧了张思远宽壮的手臂。与其说握，不如说是抓。张思远腾出另外一只手扶着。捧开的裙下摆露出两条玉腿，尽管套着棉绒外套，在走出酒店门口时迎面而来的风，吹到脸上、小腿冷飕飕的，灵子不禁全身打起冷颤。这是公司安排的服装，灵子自然毫无异议。幸好，坐到车内，温度又席卷而来。

张思远打开后排座车门，确定灵子坐好，才把门轻轻碰上，而后坐在副驾驶座上，司机是公司的老朱。

“编辑呢？他今天不来么？”

“他今天飞云城了，早上十点的飞机。”张思远回过头来。“老朱，啥时候买的这玩意儿？给你儿子买的？”镜子上挂着一个布狮子狗，全身棕毛，只剩两只黑珠子。老朱嘿嘿笑起来。

“前几天去游乐园玩，我给他打中的。”

“打圈圈吗？”灵子伸长脖子问。

“对！十块钱五个圈，隔得远远的扔出去，玩起来跟赌博一样，全靠手感。”

“这么说，老朱，你下次得带我一起去。”

“胖子，我看你是没玩过吧？”“可以啊。”

“还真没有。”

“老朱，下次你也带我一起，我好久没有大展身手了！”

车驶过会场舞台，舞台边摆好几张桌子，上面放着灵子的新书。表演者正在热身，在台子上走来走去。

灵子和张思远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最佳视角。一群热辣身材的舞者随着音乐的响起，优雅自如地舞动。

结束时，舞者中有人向观众席抛来玫瑰，玫瑰正好掉落在灵子怀中。灵子惊诧不已，主持人响亮的说，“下面有请我们的作家林灵子上台――”，主持人做着递话筒的姿势。灵子心跳砰砰响，摆摆脑袋，问张思远，“胖子，妆没问题吧？”张思远非常肯定没有问题。灵子小心翼翼地踩着高跟登上台阶，接过话筒。

“你们好，我是作家林灵子，非常感谢大家的厚爱和支持，我从来没想过会出自己的书，也没想过我有天会蹬着这恨天高的高跟，披着优雅的晚礼服，在这里发表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说话。我倍感荣幸，有你们在这里，做我这位新装国王的群众。”

（台下一阵拍掌哄笑……）

“我在这里斗胆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看过书的请举起手。”

（人群中参次不齐的手如雨后彩虹升到半空）

“啊哈，还不错，现在有一半人上了我的贼船。”

（台下传来激动的笑声）

“其实，我能写完这本书全靠我的一个朋友。这本书应该加个题记，献给我的某某――如果她今天有来，我请她记住，我永远都会是她朋友。谢谢大家听我讲完。”

主持人应景地接过话筒，对观众说，更是对灵子说，“下面是你们迫不及待的提问环节啦！有问题的请举高手哦！”主持人重新把话筒递给灵子。

“灵子，好激动啊！从你作品第一天开始发表，我就追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你上半部分想写童年回忆来着。”

“对，的确是，不过，后来某些事让我转变想法了。我发现每个人的童年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没有能力描绘出你们脑海中的童年时代，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实在无力重新颠覆你们对童年的幻想。”

“灵子，我想问的也是有关童年的问题。你下一部作品还会论及童年吗？”

“童年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众人围笑）

“是吧，看来你们都看过黄小波的《我的黄金时代》了！不过，在我看来，童年才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如果一个人的童年，是快乐还是忧伤，却依旧保有相信生活的种子，他终究有天会出人头地的。在这里，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保护好身边的小朋友，树立好的榜样，孩子永远是未来。”

“灵子！你好美啊！你学生时代一定很多人追求吧？”（人群中炸开了锅，大家欢呼起来！）

“这位同学，没有那么夸张啦！我的学生时代平凡，毫无起眼。可能你们走在大街上，认不出我来。”

主持人见缝插针，及时结束了问答。灵子被请坐在桌前，粉丝排着队等着她签名。有的粉丝勇敢地提出能不能拍张合照，最后，剩下的粉丝都有份同灵子拍了张集体照。活动结束后，灵子身疲力倦地回到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