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伦娜之窗

  满壁的画作簇拥着一副格格不的日历，温暖的阳光打在泛黄的纸上，照亮了一个被红笔圈起来的日期：3月25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2120年3月25日那天，母亲的行为很反常，一整个上午跑上跑下地忙碌着，又是神秘兮兮地叮嘱我呆在房间，甚至还把在外打工的弟弟给特意叫了回家。而我为自己今天不用再被妈妈拖出去散步而感到庆幸。

  黑暗之中，母亲急促地脚步声踩的地板“嗒嗒”响。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被她小心翼翼地引着下楼、坐到沙发上。

  “生日快乐，宝贝，这是给你的礼物。”。我听见母亲言语之中摁耐不住地喜悦之情。随后，我的手中被塞入了一个小巧的盒子。

  母亲的喜悦没有感染我分毫，我的内心宛若干涸了的枯井，不会再涌出名为喜悦的甘泉。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地死了。我对她说的礼物根本提不起兴趣。这场精心准备的生日宴只有她一个人在自娱自乐。。

  我迟迟没有动静，黑暗的世界寂静的可怕。最后还是母亲先打破了沉默。母亲打开盒子，一手轻轻地捧起我的脸颊，一手将两个冰凉的球状物体放入我空洞的眼眶中。

  像是一颗小石子掷入水中，我黑色的世界泛起了阵阵彩色的涟漪。似乎有一阵电流迅速地从眼眶内窜上脑袋。我的眼前渐渐浮现了一行蓝色的字：“您好，我的朋友小可。我是您未来的心灵窗户，索伦娜之窗。”

  它消失的很慢，像是预料到了初见它的人会被惊喜地难以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

  蓝色的字幕再次浮现：“第一次佩戴，若有轻微不适，属于正常现象。本产品原理为对佩戴者视觉皮层进行电刺激，以唤起“光幻视”。通过绕过视觉环路，直接“翻译”外界视觉信息，再将其直接送入视觉皮层的仿生假体，佩戴者将再视光明。”这确实是一条非常创新的道路。事实上，这双球状的纳米材质仪器轻的宛若两片羽毛，并没有给我增添过多的不适。

  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干涸已久的心像在被温暖的春雨滋润着，肾上激素飞增。我的手使劲得拍着，手就像没了知觉一样，红成猴子屁股也没有停止动作；我手舞足蹈、我大喊大叫，和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一般无二。如果我手中有一个大喇叭，我现在一定嚷嚷地让满街的人都知道我重见光明了！我看见站在前边的妈妈和弟弟，猛地扑向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又在妈妈的脸上使劲亲了好几口。

  这时，属于索伦娜之窗的蓝色字幕浮现在我眼前：“我重获光明的朋友，去看看久违的自然吧。”

  我想起家门外的小院子，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我听见，风声好似缪斯女神用竖琴亲手弹奏的乐曲，变化多端、富有情趣。我看见，唐纳雀从树间飞过，像要点燃这些叶子；失明前种下地那棵小龙眼树苗，个头已经窜的比屋子还要高了。我控制不住地走上前抱住它，像个瘾君子一样深深地吸着它的清香。

  我想将这一切都记录在画纸上——这便是我想成为一名画家的原因。即使是AI技术如此成熟的今天，人类的艺术也依旧不会被AI取代。因为绘画带给绘者的成就感与喜悦是几秒生成图片的AI取代不了的。我不会忘记每次练习完后，满是铅笔灰的手掌的滑稽模样。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记忆之一。我不会忘记第一次用明媚的色彩展现出世界的欣喜，更不会忘记第一次捧上那象征着荣誉的奖状的骄傲与自豪。每一滴汗水具融入笔尖、渲染在画中，那瑰丽的色彩与我的生命合为一体。

  但我也不会忘记，在黑暗吵杂的世界中，我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彩铅笔尖，却只感觉到石墨滑润的触感，辨别不出颜色。我不禁扪心自问：“我刚刚画在哪了？我的笔落在哪了？我的梦想去哪了”。我在粗糙的纸张上茫然的摸索，满柜的荣誉证书又如何？多年的努力尽化作灰烬。我在街上艰难的前行，听到孩童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他们在幼儿园画了怎样的一副画时，我的心简直比被针扎了还要痛！正值青春年华的我被锁在了黑暗之中，宛若一头被铁笼囚禁住的困兽。我失去了我所热爱的绘画、失去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但因为索伦娜之窗，我得以再次看见这些可爱的事物！

  我稍微冷静下来后，回过头想要向母亲分享我的喜悦之情，却迟钝地发觉了不对劲之处。

  索伦娜之窗超高精度地信息传导下，我注意到了很多难以察觉到的细节。母亲望着我，勾嘴一笑，脸上的皱纹堆得更深了。眉头也随之无意地紧锁着。嘴角边还有着干燥起的皮屑。向来注重保养的她，如今皮肤蜡黄，身材也走了形，一派愁苦之态。先前因为喜悦，我还没有注意到母亲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成为了一名平庸劳苦的普通妇人。

  “妈，你怎么变成这样……发生什么了？”我脱口而出道。

  母亲像是没有预料到我会问出这样的话，手不自然地交叠在前，一开口便结巴了一下：“人，人老了嘛，这很正常。对了，菜还没端上来呢。我去端菜。”话音刚落，母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

  弟弟也想跟上去端菜，我连忙把弟弟拉到角落，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弟弟听见后，脸当即沉了些许。他盯着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装傻充愣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会那样，你心里没点数吗？”

  记忆的匣子被打开，我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一些被自己忽视的片段。

  在过去的六年里，有一段时间家里总是有自称警察的人来，母亲告诉我不是什么大事。她的声音沙哑，甚至有几下还破了音。之后，天未破晓、明月高悬，成了我唯二能见到母亲的时间段。而我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将一切抛在脑后，从未问过一声。

  弟弟看着我，冷哼一声。

  “整整六年，如果不是索伦娜之窗，不知道你还会沉沦成什么样。你一直都在为过去而痛苦，不肯向前迈出一步。妈妈为了让你重拾希望，四处寻找能让你再次看到世界的方法。索伦娜之窗发布会的那天，她很高兴地告诉我她找到办法了。但是在这个失明人士占世界人口千分之十的世界，我们普通根本拿不到预售名额。我一遍又一遍地劝诫妈妈，就算费用我们负担的起，但也抢不到名额。但是深爱你妈妈目睹了你堕落的全过程，她会听吗？面对骗子所谓的出售购买名额，妈妈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头钻进了骗子的圈套，被骗光了积蓄。”

  为什么会有警察来？那自然是找受害者取证做笔录。为什么母亲的声音会如此的疲惫？因为她刚经历了呗骗光积蓄的剧痛。而悲剧的起因——我，却躺在床上要死要活，自甘消沉。

  弟弟顿了顿，接着说到：“我和妈妈四处借钱，同时兼职了几份工作，才挺过了难关。在索伦娜之窗发售会那天，妈妈想尽了办法来到了现场。举着一张牌子，讲述着热爱绘画的你是如何因为一场事故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她为了得到索伦娜之窗的购买名额又是如何被骗、她又是如何的一点一点的努力攒回了钱、最后站在这里的事。后来这件事被索伦娜之窗的研发公司知道了，决定赠与你一份索伦娜之窗，你才得以在今天重见世界。妈妈千叮万嘱我，不要告诉你这些。但我认为，竟然你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更应该知道真相。”

  模糊的视线中，我仿佛看见了一个身躯瘦小的女人，抗着巨大的牌子，身体颤颤巍巍，声泪俱下地为自己的女儿争取重见光明的机会。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会再这样了……”我的喉咙一阵哽咽，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弟弟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背。

  “姐，只要你愿意面对一切，向前走。就是对妈妈的努力最大的回报了。”

  这时，妈妈推门喊我们进去吃饭。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她，深深地将脸埋在她的背上。这个拥抱和先前喜悦的拥抱不同，它多了几分愧疚与歉意，更多的是感激。她差异地道：“怎么了这是……”妈妈身上沾上的油烟味没有让我厌恶嫌弃，反而觉得十分亲切。

  见我和弟弟都没有回应，妈妈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抚上我的背，轻轻拍打，喃喃道：“走出来了就好……走出来了就好。”

  吃完饭，我搬出画板，将画纸夹好在上边。我几乎是颤抖地触摸上画作的纸张。低头，我看见，粗糙的纸张上的纹路像是母亲脸上的皱纹，又像是拥有生命的古树错综复杂的根，向远处生生不息地蔓延、分岔。抬头，我看见在一片昏暗静谧的世界中，夕阳的光芒似有神奇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将它握入手心的欲望缓缓攀升，我伸出手，夕阳的光芒却从指缝泄出，落在大地上。“我要珍惜索伦娜之窗带来的光明、我要重拾我的梦想、我不会再沉浸于过去的痛苦、我不能辜负了家人的努力，我要向前走……”我提起笔，只听“唰唰”地声响，我的笔下勾勒出了大致的景物……

  “小可，今天是你的生日，索伦娜之窗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你的行程表提示你：今天是你的画展第一天开展，同时你的母亲和弟弟也在等你回去过生日。”

  索伦娜之窗的声音将我的思绪从回忆拉回了现实。我的手在不经意间抚上了日历。我轻轻放下手，笑道：“好，谢谢你的提醒。我去画展露个脸就马上回家。”

  “不客气，作为人类的朋友，我很高兴能够帮助到小可。”

  重见光明后，我拾回了自己的画笔，再次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如今，我成为了一名知名的人类艺术家，不再是那个需要母亲操劳的失明少女。

  谁能想象到这是一位失明了六年的女孩能再次体会到的呢？我是如此的幸运，生在了科技缔造的如此幸福美满的时代！感谢索伦娜之窗，让阳光再次照进了我黑暗的世界；感谢索伦娜之窗，让我的梦想不再是遥不可及；感谢索伦娜之窗，让我透过这扇科技之窗看见母亲深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