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家家灯火,冬日小区的网球场很少有人到。我开始跑步。我从来没有必须到达的目标,一般是20圈,如果因为边跑边思考问题数错了,多了或者少了,我从来不在心里纠结计较。
独自跑步是段孤独的旅程,在速度里,在寒风里,看天上的淡月,看高层的霓虹,看凋零的树,看枯黄的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但怎么也绕不过生命这个话题。
生命前程未知,每个人都在时间的涡轮里被裹挟着前进。吃饭、睡觉、上班,按部就班。或明亮或昏黄的灯光下,此刻都有一桌桌的人在聚合着吃晚饭。而我却在跑步。我和他们一样,只是换了个地方和形式流逝生命。
10圈的时候,我感到热了;15圈的时候我微微出汗了;20圈的时候,我该停下来慢走了。今天,女儿在家小寐,没有跟出来,我不必担心她会吹冻了,所以我可以继续跑。这样一想,脚步自然更轻快了。是的,还没有这样挑战过自己,怎么就不试着跑25圈或者30圈呢?
目标有了,脚步越发轻快,并觉得自己潜力无限,边跑边美滋滋地想:今天之后,我是不是该不断调整跑步长度的上限呢?
很快,25圈了。我没有觉得身体疲累,可是也没有达到25圈的快感。我决定不跑了,慢走。慢下来,头脑似乎也清醒了。开始自嘲我心里跳出来的调整跑步上限的想法。若是如此,我就违背了自己跑步的初衷。我跑步不为了某个数值的目标。天好,身体许可,有时间我就跑,为了自然的健康。刚才从21圈开始,我已经落入了自己圈设的目标,我尝试、享受着这个过程,企盼着25圈的目标实现。而终究达到了,却没有觉得比跑步的过程更美好。
我以为那25圈的目标是“美人如花隔云端”,那到达25圈的感觉是“巫山云雨会高唐”,我一直“企慕”着向前。
其实人生有“企慕”就够了,何必要到达“彼岸”呢?“彼岸”是隔岸的迷离灯火,是在水一方的佳人,是可望而不一定要触及的美好。
在“企慕”的阶段里,人心臆想出种种“彼岸”的美好,因为没有真实的触及,个人幻相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填补了那见不真切、触摸不到的空隙,“彼岸”简直就是个完美的存在。汉武帝从小就说得到了阿娇表妹会“金屋藏之”,可末了,阿娇还是要司马相如写《长门赋》来挽回汉武帝别恋的心;桓温已经位高权重了,可是想到文帝景帝时,还是发出了感叹:“生不能作此寂寂,既不流芳百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于是为了彼岸那灿灿夺目的“皇权”篡逆谋反,苦心积虑直至病死也未能如愿。彼岸的“完美”在到达后会轻易地否定,因为和“企慕”时的预期并不一致,彼岸的“完美”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到达,天时地利人和,诸多条件限制,人要量力而行。
也有人深谙“企慕”之道。《世说新语》里王子猷雪夜想起戴安道,就驾着小船前往,经过一宿才到,到了门前就折返回家,谓之:“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人人都说这是潇洒随性,而我要说他是真得“企慕”真谛。他这一路上不是“企慕”着和好友良辰美景共叙友情的场面而前行的吗?到了,却不进去畅谈,说是“兴尽”,一语道破 “天机”:人生之兴,都是在于一路的“企慕”,“企慕”最有况味,最有兴致,而“到了”则未必佳。
能将“企慕”进行到一定程度而不越界的还有阮籍,他觉得邻居家当垆卖酒的妇人很美,于是和王戎常去喝酒,喝醉了酒就在美妇人的身边睡觉。妇人的丈夫开始很怀疑,时间长了,发现阮籍也就仅仅是喝醉了睡在自己妻子旁边罢了,未曾有其他举动,于是任其“企慕”。我遗憾这位历史上豁达大度的丈夫没有留下姓名来,真值得后人敬畏,他一定是最早懂得欣赏“企慕”之境的人。
还有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也是深谙“企慕”之美好。
人生,不管在哪里流逝着生命,“企慕”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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