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课上讲到孟浩然,孩子们总是迫不及待地叫嚷:“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风声,花落知多少。”想让他们停一下都不能够,非要背完全诗才罢休,让我觉得既头疼又可爱。
能被如今七八岁孩童炫技式背出以讨师长欢心的诗作,算是最有生命力的作品了吧。可偏偏它的作者是一个连名都没留下的家伙。
每次,我给孩子们讲他叫“孟横杠”,都能收到很好的“笑”果。几次下来,好像冲淡了些许诗人仕途困顿的心酸。孩子的世界,真的很单纯,就像他们执着地问我:“为什么别的诗人名和字都留下来了,孟浩然怎么就只留下了字?”我也只能笑着说:“因为他没当过官啊。”
一个无权无势的诗人,纵使太学赋诗,名动公卿,一座倾服,为之搁笔,纵使摩诘太白无不钦羡,深情地写他入诗,纵使胸怀韬略如八月的洞庭湖水,拍打着那个盛世王朝,关于他的故事终究是本糊涂账。
年少时鹿门隐居,青年时长安求仕,中年时失意漫游,晚年时回归田园。他的一生,落到孩子们的笔记本上,寥寥数言。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也不会比班上的孩子知道的更多了。至少课上,还讲了他被皇帝吓得钻到了床底下,他和王昌龄吃海鲜结果要了命。
他曾经的抱负、才华、辉煌、困顿、迷茫、失落、愤懑,都随着时光远去了,恰似那年黄鹤楼下越飘越远的一叶孤舟。楼上人一直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眼前只剩下滚滚而逝的江水,还不肯离去。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是他去的地方没有霭霭薄雾,如烟柳絮,似锦繁花。三月的扬州,没有诗中那样美。未来,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顺遂。太白,真的是浪漫主义诗人。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到,攘攘俗世,既然没放过孟浩然,自然也不会放过李太白。
那么多进士及第者,偏偏没有他;那么多诗优而仕者,偏偏不是他;那么多干谒成功者,偏偏落下他。曾经“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的少年,不得不面对“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的困局。他有过“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澎湃,有过“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的无奈,有过“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的意难平,终在一句“业已饮,遑恤他”的呵斥声中归于平静,从此“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如果没有梦想,那跟无忧无虑有什么区别。”当苦难变成段子,那便是真正释然了。不知道当年孟老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不入红尘,不知愁。那年春天,22岁的诗人隐居山中,听鸟鸣,看云生。不知风雨,不懂岁月,不觉晨早,不数落花,连春天逝去都不觉悲伤。
如无日后营营,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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