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同往常一样送他出门,为他递上外套,浅色头发的少年转身,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看她的眼神温和包容。
他的眼底还有睡眠不足的青黑,纤细的身形更衬得他苍白憔悴。
她想问什么,却无法问出口,他的世界她无法涉足,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只为他回来的时候能有个歇息的港湾。
她目送他远去,少年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向着远处走去,纤瘦的背影被日光吞没,纯白地让她要落下泪来。
她是多么想要保护他啊,从幼时跟在养父的身后见到那个苍白无助的男孩时,这种感情便存在了。
然而,只是“Mute”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咬紧了嘴唇,深红色的眼睛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她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无法觉察到,在某处,有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他隐匿在某处角落,猫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对面楼栋里因为感知过载而暴走的哨兵,对方在废弃的大楼里上下游荡,灰白的墙体上不均匀地分布着破坏的痕迹,极度不稳定的精神令那位哨兵的行为失控地像一只野兽。
锥生零离他大概有三四十米的距离,他将呼吸放轻,整个人如图无生命的雕塑,他也是哨兵,知道如何才能藏匿在五感的追踪下,他调控着自己的视距,目光转到左手边第三栋大楼的高层,鹰宫海斗藏在十七楼,只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枪口。
等了十几分钟,对面的哨兵在他下面的一个楼层停下了脚步,鹰宫海斗稍稍抬手做了个手势,接收到信号的他收回视线,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后一脚踹碎玻璃。
哨兵的注意力几乎是瞬间就转移到了他所在的方向,他向着锥生零跃入的窗口扑过来,面上的表情狰狞可怖。
借着惯性跃入建筑的锥生零第一时间偏头避过向他脑袋锤过来的铁拳,哨兵迅猛动作带起的风贴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锥生零沉着脸,手臂缠上伸过来的那只胳膊,他已经对暴走哨兵的行为模式有了一定了解,失去理智的哨兵攻击手段大多是身体最熟悉的反应,今天的那个目标面上的表情虽然狰狞,面容却十分年轻,应当是刚进入“塔”不久,还不能好好掌控自己的五感就被环境干扰陷入了感知过载。
相较于有经验的哨兵,这种新手既可以说是好对付也可以说是不好对付,好的方面是战斗经验不足,只要控制住一时基本就能解决问题,坏的方面也是经验不足,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哨兵,出招都带着随意性,难以预测,虽然技能拙劣,天生具有的爆发优势也足够让没有准备的人焦头烂额。
锥生零与他缠斗在一起,面前的人的战斗技巧对他来说和胡闹的小孩子差不多,他只要控制着不被打到,并将他引导到鹰宫海斗的射程内,这个任务基本就算完成了。
应付哨兵的同时,他控制着自己的听觉,从两人缠斗的破坏声中将鹰宫海斗的信号分离出来。
叩,叩叩,叩……
向左,十点钟方向……
敲击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超出调节阈值的声音强度落到耳中如同炸雷似的,锥生零面色一沉。
他的感知调节课程评分是A+,调节五感对他来说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现在的情况并非他的操作失误。
感知过载的前兆。
近日里这种状况出现的愈发频繁,或许他已经在崩毁的边缘。
他将下唇咬住,刺痛与鲜血暂时克制住脑内纷乱的思绪,他抬腿,膝盖用力撞向哨兵柔软的腹部,手臂肌肉绷紧,借着一瞬间的爆发将哨兵扔出去几米。
鹰宫海斗紧盯着这边的战况,哨兵远胜常人的体力、爆发力和感知力令他们能够轻松躲开射过来的子弹,为了更好的隐匿,他甚至没有装上倍镜,纯靠哨兵的视力瞄准。
这一枪绝对不能落空。
他需要锥生零暂时控制住他。
说实话,他师弟的状态实在不适宜再上战场。
锥生零的状况太糟糕了,感知过载的哨兵只要被控制住,在向导的引导下还有可能平静下来恢复正常,而他师弟的情况要棘手得多。
他出问题的是精神图景。
四年前,被称为「狂咲姬」的叛逃向导,在杀死锥生零父母的同时,摧毁了少年堪堪建立的精神图景。
理论上来讲精神图景崩溃的哨兵将立马陷入感知过载,在失控中死去,可锥生零活下来了,他的精神图景仿佛被看不见的藤蔓连接在一起,摇摇欲坠却又艰难地维持在将碎未碎的边缘。
不忍看到这样一个好苗子就这么毁了,锥生家主的好友黑主灰阎接手了这个孩子,并且通过塔中的最高程序“世界树”寻求稳固精神图景的治疗方案。
一个月后,主脑“世界树”在全方位对比下给出了治疗方案。
他们需要一位比锥生零等级高的向导,侵入他的精神图景,为他稳固那些碎片,甚至重建。
但是,锥生零,锥生家的继承者,“塔”中的最强哨兵,即使图景破碎,在测试中仍被评定为最高的S级。
塔中并非没有S级向导,比如白鹭更,比如菖藤依砂也,他们都是优秀的S级向导,可是比起锥生家最强的哨兵血脉,仍是不够。
这或许是太过优秀的悲哀。
看完“世界树”给出的方案,或许是一早就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无法治疗”四个字并没有令锥生零生出什么过多的情绪。
鹰宫海斗从他手里把文件抽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有些难以接受。
可他无法否定“世界树”的权威。
鹰宫海斗恼火地抓了抓头发,一头棕色的短发被他揪得乱七八糟,平日里冷静的面容有些扭曲,他偷偷注视着自家师弟,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慢慢揽住男孩单薄的肩膀。
锥生零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这一份近乎死亡宣判的文件裁决的并不是他的命运,难以想象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在面对死亡时如此平静。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不擅长安慰人的少年搂着他的肩,讷讷地重复着这几句。
他的小师弟仰头看着他,紫色的眼瞳中清晰地映着他焦虑的面容。
他被锥生零推开,男孩紧了紧披着的外套,说师兄,没事的。
他的眼眸,平静而幽深。
因为早就知道,命运从不曾优待他。
黑主灰阎不愿意接受,固执地请了性格温和的菖藤依砂也帮忙疏导锥生零的精神图景,可正如“世界树”判断的,等级低于锥生零的向导,甚至无法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没有人能帮他。
他像一个殉道者,向着毁灭的尽头,踽踽独行。
在添了三道伤口后,锥生零死死按住了暴走的哨兵,一手刀砍在他的脖颈,这当然无法彻底令他失去意识,但只是这行动迟缓的一瞬间就够了。
被压制的哨兵控制不住地释放出信息素试图干扰他,躁动不安的信息素影响下,他的精神图景动荡地愈发厉害,脑海里的嗡鸣声同钢针一般搅弄着他的脑髓,紫色的眼睛泛起鲜红。
趁着理智尚存,他得完成和海斗的配合。
进入射击范围的瞬间,鹰宫海斗扣下了扳机,带有强烈镇静作用的哨兵专用麻醉剂扎进目标的脖颈,随着液体的注入,锥生零臂弯中钳制的哨兵如图断了电的玩偶一般安静下来,空气中暴虐的信息素渐渐平静。
他松了口气,镜头一转落到小师弟身上,银发的少年垂着头,勾在哨兵脖子上的手臂簌簌发着抖。
不妙,这种情况最近已经见了四次了,算上这次……
零他能撑住吗?
鹰宫海斗放下手里的枪,拉紧了腰上的安全绳,手臂撑着窗台。
锥生零抬起了头,他对上一双鲜红的眼睛,毫无焦距,眼底的暴虐平静地涌动。
鹰宫海斗心头一凛。
锥生零,暴走了。
他仿佛飘在天上,冷冷地注视着脚下缠斗的身影。
被鹰宫海斗擒拿住的是谁,用枪打穿鹰宫海斗胸膛的又是谁?
是他吗?
不知道,应当是的,可是为什么却又如此的陌生。
鹰宫海斗按着伤口,嘴角不断地流下鲜血。
他的嘴唇不断开阖,他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听不到。
破坏,破坏,他只有不断破坏,才能……
才能……怎么样?
好茫然。
他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男人就要死了吧,真是无趣。
快走吧,快去找到他。
只有他。
他……
……是谁?
放弃了身体的控制权,任由意识走在白茫茫的雪里,绵延的白色像是没有尽头,厚厚的雪层下,一抹新绿探出了脑袋。
好冷。
他抱紧了双臂。
他踱着步子跨过“通行禁止”的警戒线。
这座城市废弃了许久,政府正计划着在这块土地上建起新的军事基地,他在废墟中行走,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空气中的信息素紊乱而暴虐,精神向导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脚边,竖着耳朵进入警戒。
黑狼焦躁地在他身边踱着步子,深红色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建筑深处,喉咙底下发出低低的咆哮。
这是他的精神向导第一次表现出这种状态,显然陌生的信息素令他感受到了威胁。
玖兰枢闭上眼睛,空中浮动的信息素味道熟悉,是比当年在锥生家感受到的更为强大的气息。
锥生零。
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啊。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视线转自己的精神向导,他开口,言语中带着绝对的力量,黑狼抖了抖耳朵,低低呜咽了一声,驯服地收起了利爪。
大楼上折了一角的废弃海报垂落下来,海报上美丽女人的脸被遮了一半,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眼睛,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折断的电线杆横亘在道路中心,LED灯牌的涂装已经掉色,破损的地方暴露出几段电线,楼里已经被搬空了,透过大厦的玻璃能看见里头的简单构造。
这座城市空荡荡的,只余下一个骨架。
玖兰枢目不斜视地从路上走过。
他感应着锥生零的气息。
他应该夸奖锥生零,他的强大令自身的哨兵素覆盖了这一大片区域。
他有些恼火。
他找不到他。
玖兰枢在路上行走,顺着建筑中被破坏的痕迹前进,他发现自己竟然有当侦探的天赋。
敏锐的嗅觉将空气中那一点点血腥味捕捉,深色的眼眸几不可见地亮了下,黑狼嚎叫了一声,四条腿迈开向着源头过去。
血腥味越来越重,或许一个人流干了一身的血,才能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每个哨兵都是珍贵的资源,只有“世界树”允许清除时,才能对同伴使用杀伤性武器,据他所知锥生零这次的目标只是一名新兵,这样程度的伤势显然不在“世界树”允许范围内。
真有意思。
他向着血腥的源头走过去,空气中浮动的哨兵素被抽丝剥茧分离开来,信息被忠诚地传达给神经中枢。
这里曾经有过三个哨兵,最强的是锥生零,较弱的应当是锥生零的搭档,剩下的大概就是那位倒霉的新兵。
血不是锥生零的。
黑暗中静悄悄地伏着一个身影。
呼吸声微弱,但确实存在着,这个人并没有死。
不过也在死亡边缘了,他在心里补充。
玖兰枢走近了些,彻底看清面前的人的模样。
亚麻色的短发染上了脏污,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留下一个血窟窿,身下的地面已经被流出的血液浸染出深红,黑狼凑到他身边嗅了嗅,露出嫌弃的神色。这块区域弥漫的都是浓重的腥气,这种程度的失血,如果没有急救,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真的要去见上帝了。
玖兰枢垂着眼睛,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血污掩盖下的面孔年轻而英俊,并且很是熟悉。
他似乎经常在优姬那儿看到他。
与优姬亲近的每一位的资料他都看过,这一位他没多少印象的,应当是锥生零那一方的人物。
他思索着,脑海里一个又一个相关人名划过,最后在某个人身上定格。
鹰宫海斗,锥生零的师兄。
算上暗杀的可能性,正面冲突下能将鹰宫海斗伤成这样的,评级A级或者S级。当前的局势正是微妙的平衡状态,黑方大多在他的掌控下,手底下蠢蠢欲动的某些人也不会愚蠢到在这种时候对夜刈十牙的弟子出手。
他皱眉,视线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百米外还有一个人,他扫了眼那人的穿着就知道这应该就是锥生零他们这次的目标,他身上除了瘀伤擦伤,就剩下脖颈的那一支麻醉针。
才刚控制住目标就出事了吗。
他从哨兵身上移开视线,某个角落,他的精神向导站在那里,脚下踩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玖兰枢走过去,鞋底从大片的鲜血上踏过,粘稠的红色被带起来,在混凝土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而他似完全不在意般,行走之间如同踩在晚宴的地毯上,优雅从容。
他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的手帕,弯腰捡起了那个小东西。
银色的子弹静静躺在手帕上,他细细擦去上面的鲜血,将它放在阳光下细细打量。
那上面雕刻着十字的蔷薇花纹。
玖兰枢看了许久,脸上突兀地绽开一个微笑,昳丽的面孔在这个笑容下显出几分妖冶,像是淬了毒的罂粟。
凶手是谁,这不是很明白了吗。
他将弹头包好放进口袋,转过身,平静地向着出口走去。
无干紧要的人,死了就死了,他并不在意。
在经过鹰宫海斗身边时,脚腕传来微妙的重力,玖兰枢诧异地低头,一双血迹斑斑的手抓着他干净整洁的裤脚,力道不大,却在白色的裤脚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指印。细微的洁癖令那两道好看的眉皱了起来,他顺着手臂看过去,对上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鹰宫海斗似乎完全失去意识了,大量的失血令他面色惨白四肢僵硬,可是他仍死死拽着他,他从这个濒死之人的身上看到了深而重的执念。
他的嘴唇蠕动着,哨兵敏锐的听力将那几个虚弱的气音一丝不苟地传达到了他的耳中。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
堪堪讲了几个词就艰难地喘息,鹰宫海斗执拗地抓着他。哨兵已经没有多少意识,可他知道面前的人并没有允诺他的恳求。
他的小师弟还在危险中。
必须有人去救他。
他按着胸口的伤,血从他的指缝中漏出,这时候流出来的血很少了,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血快要流干了。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深棕色的眼瞳蒙上阴翳,视觉神经传达的只有大片被割裂的模糊不清的色块,耳鸣让他本就不清醒的大脑愈发混沌,可他确信他抓住了一个活着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不能让零背负上这种罪孽,可身体的温度仍是在一点点流逝。
他觉得冷。
玖兰枢安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鹰宫海斗的挣扎,目光中没有一点可以称作是怜悯的情绪。
他倾听着,风中传来的呼吸声愈发轻了,拽着他裤脚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只留下几个褐色的指痕。
那双棕色的眼睛不甘地闭上了。
看着鹰宫海斗的身体,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很少叹气,很少表露出过多的情绪,这会成为他的弱点。
他知道了鹰宫海斗的执着,他想要保护锥生零的心情,和他想要保护优姬的一样,可在他眼里,锥生零同优姬是无法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比较的。
锥生零是他需要的一部分。
鹰宫海斗能让任何人去救锥生零,除了他。
他不会因为共鸣产生恻隐之心,从始至终他都不可能站在拯救者的位置。
玖兰枢重新迈开脚步,就要走出那栋建筑时,他的步伐突然停住。
他转过身,鹰宫海斗仍在黑暗的深处,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深色的轮廓。
离得太远了,连呼吸声都无法传达。
他或许死了,或许还活着。
算了。
他终究要锥生零欠他的,也不介意再多一点筹码。
玖兰枢敛下眼眸,从口袋里掏出终端。
消息发送提示音在废墟中响起,屏幕上显示着最终接收者的姓名。
蓝堂英。
玖兰枢让黑狼走在前面,这种时候。精神向导比哨兵本身要有用。
黑狼竖着耳朵,肉垫踩在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空气中浮动的浓烈的哨兵素总让它不舒服,它迫切希望自己的主人也能用相应的信息素抵抗对方,不过显然玖兰枢并没有这种打算。
他像是散步观光一样游走在这片土地上,脸上没有一丝紧张的情绪。
若是如此轻易地死去,那他何必费心来到这里。
黑狼突然警惕起来,它嚎叫了一声唤起主人的注意力,四条腿迈开向着某个方向跑过去,玖兰枢跟在它身后。
他看到了锥生零。
他有些惊诧地看着巷子深处的人影,看了鹰宫海斗的惨状,他一直以为暴走的锥生零会同那些哨兵一样,沦为失去理智的野兽。
但是现在的锥生零并没有。
他抱着膝盖缩在墙边,脑袋埋进手臂中,身上穿的黑色制服被划开好些口子,里头的白衬衫都沾上了脏污,他将自己缩成一团,显得脆弱又无助。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锥生零。
玖兰枢心念一动,迈开腿就要向前,他的精神向导不安地低吼着。
有风声。
他退了一步,一只利爪擦着他的脑袋过去,白影从眼前闪过,良好的动态视力让他看清这是一只白色的犬科动物,体型甚至比他的黑狼还要大些。
是只白狼,锥生零的精神向导,玖兰枢判断。
哨兵的精神向导多为攻击性强的猛兽,所以他一点都不意外锥生零的精神向导品种,只是,它的状态明显不对。
它将锥生零拦在身后,遍布血丝的红色眼睛瞪着,表情狰狞可怖。他全身的毛都竖着,对入侵者露出锋利的獠牙。
发狂的野兽。
黑狼发出尖锐的吼声,后肢在地面上一蹬,向着白狼扑了过去,白狼嚎了一声,亮出利爪回敬了过去,都是凶悍的野兽,瞬间就扭打在了一起。
利爪与獠牙来来往往,发狂的白狼隐隐占了上风,黑狼身上留了许多伤口,却仍是毫无畏惧地撕咬回去。
玖兰枢对那边的战局视若无睹。
他向着锥生零靠近,那只白狼注意到他这边,扭头又要冲过来,被身后虎视眈眈的黑狼一口咬在后肢上。它愤怒地瞪着红色的眼睛,发出暴躁的怒吼。
虽然失去理智,本能仍是会将护主放在第一位吗。
玖兰枢走到锥生零身边,他相信自己的精神向导。
锥生零却在这时抬起了头。
他看见一双毫无理智的红色眼眸。
就像那只白色的凶兽。
锥生零扑了过来,玖兰枢平静地任由他将他按在地上,脊背与地面狠狠接触,在痛觉传达到中枢前他将感知调节到了可接受范围,但这一下仍是令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有时候敏锐的感知也并不是那么好。
锥生零抓着玖兰枢的手腕压在他脑袋两侧,双腿分开跪在玖兰枢身上,上半身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应当是感受到了令他安心的气息,所以这时候虽然表情狰狞,却没有露出攻击的姿态。
玖兰枢想,现在的锥生零或许跟那只白狼没什么区别,因为他正低下头将鼻尖蹭在自己的颈侧,像是动物一样确认他的气息。
玖兰枢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种时候主动攻击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对方可是最强的哨兵,还是失去理智的那种。
锥生零的脑袋在他颈侧拱了拱,身体突然软化下来,他放开他的手,换为抱住他的腰。
白狼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同他缠斗的那只黑狼突然消失了,一只长着翅膀的小生物出现在它头顶,爪子抓着他的毛发。
它并没有从那小东西身上感到威胁。
而那个人身上令人讨厌的气息也消失了。
玖兰枢将他推开一些,哨兵明显十分不满,却没有向他发动攻击,那双剔透的红色眼睛从上方看着他,表情迷茫却顺从。
他了解锥生零的情况,甚至,他也算是始作俑者之一。
这是他第五次感知过载,精神图景已经在破碎的边缘,他留下的锁正在一点一点崩毁,一旦它彻底破碎,名为「锥生零」的人格,也将崩毁。
锥生零的存在是必要的,他劝解自己。
他是优姬的希望。
玖兰枢不露痕迹地叹息。
他抬起手,锥生零盯着那只手,手掌撑在玖兰枢的胸前,像一只警惕的小动物般向后退去,可他离玖兰枢太近,只一瞬间就被圈住了腰肢,玖兰枢的手臂微微用力,两具身体再次贴到一起。
避无可避。
修长的手指插进锥生零的发根,他用不会弄痛他的力道压下他全部的挣扎。
他将锥生零按下来,两个人额头相抵。
深红色的眼睛闭上了。
锥生零的世界迎来了入侵者。
精神图景不安地震颤,玖兰枢信步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锥生零的精神图景干净而单调,从他进来伊始,除了雪没有别的景色。
他向着深处走去。
视野中出现一座城池,那是这个白色世界中仅有的异色。
这就是精神图景的最深处了。
他走近了些,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坚固的堡垒,这座城池的墙壁大约有几十米高,墙壁攀附着青色的藤蔓。
他知道锥生零就躲在里面,它将他的意识牢牢地保护在了最里面。
这座城池如同囚笼一般,保护着他,也困住了他。
他抬起手,墙壁上的藤蔓探出一条,柔嫩的枝丫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玖兰枢用指尖点了点那片新叶,藤蔓欣喜地颤动着,然后大片地向后退去,露出整片墙壁。
这奇异的景象并未让玖兰枢出现惊讶的情绪。
他将手掌覆上墙壁,意识不断传达给这个空间的主人。
崩毁,崩毁,崩毁。
抗拒着的城池被强势撕开一道口子,藤蔓如同背叛者,它们帮助着玖兰枢,在墙壁出现通道的时候用柔软的枝条缠绕在边缘,让城池无法修复那道裂痕。
世界不断悲鸣着,他毫无负担地摧毁一道道关卡,走进最深处。
他看见了锥生零藏在最深处的东西。
原来你一直束缚着这只怪物。
那是他方才见到的那匹白狼,与之前见到的凶恶外表不同,现在的它显得温驯而高贵,白色的皮毛干净柔顺,紫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位入侵者。
它站在囚笼里,锁链连着他的脖子,末端钉在虚空中。
“锥生零。”玖兰枢看了眼白狼后就移开了视线。
“你该回去了。”
随着他的话语,空气中渐渐浮现出银色的光点,那些光点落在囚笼里,虚幻的光影渐渐凝实,显露出锥生零的模样。
他同那只白狼一起站在囚笼中。
“不。”
锥生零摇了摇头。
“我回不去了。”
在抱住玖兰枢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渐渐苏醒,他清晰地回忆起自己犯的罪。
他杀死了他的师兄。
他已经无法面对夜刈十牙。
空间开始震颤,大地的悲鸣在这空间里呼啸。
“这个地方就要消失了。”他平静地说,“我也是。”
“你快走吧,玖兰枢。”他蹲下身子抱住了自己的精神向导,巨大的白狼垂下脑袋,贴着锥生零的脸蹭了蹭,温柔的紫色眼睛就同它的主人一样,“即使是哨兵,在我的精神图景崩溃的一瞬间,你也会死的。”
“不。”玖兰枢抓住了他的手腕,锥生零有些诧异地转过头,这是他创造的图景,可他甚至不知道玖兰枢是如何进入这个牢笼的。
“快走吧。”锥生零站起来,他重复了一次,他和玖兰枢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情,仅有的几次相处也是因为优姬的事互相针对。
他不认为他们之间有能够让玖兰枢陪他去死的感情存在。
而玖兰枢什么都没有说,他静静地注视着他。
锥生零的世界一瞬间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破碎,破碎,破碎。
他的精神图景开始从中心坍塌,他感受到了失重感。
这大概是真实的死亡,他想。
玖兰枢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压在他的胸前,他不适应这突如起来的亲密,手脚并用地在虚空中挣扎。
“别动。”玖兰枢将他按得更紧些,紧贴的胸膛能感受到彼此平静的心跳。
“你想死吗,玖兰枢!”他第一次出现了诸如愤怒的情绪,他想到那个女孩,如果他们都死在这里,作为普通人,优姬将很难在塔中生存。
所以在他即将崩毁的时刻,他希望玖兰枢能活着。
“不,”玖兰枢抓着他的手腕,他贴着他的耳畔,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奇异的魔力,“别动,零。”
是藤蔓。
他的精神图景第一次出现雪以外的物象。
他们的脚下开始出现土地,以锥生零为中心,大片的土壤向外面蔓延。
不再是死寂的雪景,在城池崩毁的同时,世界获得了新生。
他的精神图景开始重组,有一道奇妙的桥梁将他和玖兰枢连接到了一起。
他瞪大眼睛看着玖兰枢身后虽然荒芜却焕发出生命的土地。
暂时只能这样了,玖兰枢说。
锥生零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他的注意力全被突然出现的新事物夺走。
一只小小的,黑色的生物出现在了玖兰枢的身后,它有着毛绒绒的身体,黑色的翅膀,红色的豆豆眼注视着两个拥抱的人影。
白狼站在脚边,脖颈上的锁链淡的几乎看不见。
他的精神图景在强大的力量镇压下平静下来,破碎的边缘也被牢牢固定住。
他看见肆意生长的藤蔓。
“玖兰枢,这是怎么回事?”锥生零的声音有些颤抖,现在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甚至令他觉得惊恐。
他确信他见过玖兰枢的精神向导,可那应该是一只黑狼,而不是眼前这只小小的蝙蝠。
玖兰枢放开了他。
锥生零站在他的精神图景中,却没有一点真实感。
他的精神图景应该在这一次感知过载中崩毁的。
本应如此。
玖兰枢掰正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锥生零沉默地看着他,浅色的紫陷入一片柔软的深红。
他有些恍惚,同玖兰枢之间微妙的联系令他无法对这种过于亲密的行为产生应有的厌恶情绪。
“在我允许之前,你不可以死去。”
这该死的温柔语气令他冒起了鸡皮疙瘩。
“我会为你重建精神图景,作为……”他停顿了一下,深红色的眼里露出一丝笑意,锥生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抬手就想去捂他的嘴,直觉告诉他玖兰枢接下来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的向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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