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春节刚过去五六天，窗外便已经没有了除夕正景时的热闹气氛。偶而窗外也会传来一两声烟花破空的爆炸声，不过是热闹过后的余烬，难掩漫天的冷寂。
近些年的春节总是这样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等人尝到年的滋味，一切就又归于平淡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仿佛过去的几天，只是一场梦，除了一身新衣和满街烟花爆竹的碎屑，什么也没留下。
那时候正在读高中，假期就像刚过去的年，短得可怜；作业又偏偏多得像是马路上的爆竹碎屑。
晚上我在卧室翻看路遥的小说，手机弹出一条对话框，点开来看，是娟子的。
娟子，我的小学同学。说是小学同学，但同学情谊也不过维系了一年，我是半路转学到娟子所在的学校借读的，读了一年，又转走了。用朋友的话来说，我的义务教育阶段就像打游击，时不时要转移下根据地。
“新年快乐啊！”娟子说。
“新年快乐。”我客气地寒暄了一句。
小学毕业后，我和娟子没再见过面，但联系还是有的。读初中的时候两个人时常互相勉励，相约一中，结果双双落榜，娟子去了外地，我留在本市。
“改天有空出来见个面吧，好久没见了”。
“是啊，有三四年了，可惜我明天开学要走了。暑假回来吧”。
“开学挺早啊”。
“没办法，你知道我们学校的，历来如此”。
“那我明天去送送你吧”。
“好啊，明早八点的车”。
互道晚安之后，我想这么久没见，明天是不是带点礼物给娟子，可一时之间又没什么主意。
彼时已近十点钟。我穿上羽绒服，跟老妈打声招呼便出了门，一头扎进正月的夜色中。
我高估了商家们赚钱的积极性，街道两旁的商铺都闭着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把路旁昏暗的路灯光亮挡在了店铺之外，店铺里是一片漆黑，就像一只张着大口的巨兽，静静地蹲守在黑暗之中，等待着猎物。
我沿着柏油路一直走，期盼着一家营业的商铺出现。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细，就像一根绷紧的橡皮筋，一头被刚才路过的“巨兽”踩着，一头在我手里，深怕它冷不丁一提脚闪我个跟头。
转过一个路口，我看到一排低矮的小屋，其中一间的门前还亮着灯，是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店铺。屋子修在路旁，又小又矮，房门都快低过路面了，一看就是旧城改造留下的“遗产”。
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忽然眼前出现这样一间屋子，不禁让我想起小说里常常看到的巫婆住的破旧小屋，里面总有一个戴着打了补丁的大帽子的老巫婆，用棍子不停地搅拌一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绿汤，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好吧，反正也没有别的店铺开门，就买些栗子给娟子带着路上吃也好。
店主还真是个老婆婆，但是比小说里的形象和蔼得多。栗子是刚出锅的，正热乎着。听说我是买给远行的友人，老婆婆又多称了些，“大过年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您这么晚还开门啊？”我客气地问了句。
“家里没人了，不想回”。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带着昨夜买好的糖炒栗子就出了门。由于高中是我母亲伴读，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距离娟子的家还颇有一段路程。
天气尚早，路上没什么行人，路两旁胳膊粗细的树木早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地挺在人行道旁，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元月里的天气，真不是盖的。
我和娟子颇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味。转校之前，娟子是班里的尖子生，班长，能说会道，人也漂亮，深得老师赏识。
我呢，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当时的学习成绩还不错，再加上有亲戚在学校里任教，班主任便对我额外照顾。
我来之前，班里的男同学对娟子这位班长又敬又畏，任凭其施威而不敢有半分怨言。仗着老师的照顾，我便常常替那些受了“欺压”的男生出头撑腰，打抱不平。渐渐地我便成了男孩子们的头儿。
娟子后来说，那时候的我很“嚣张”，每每“交锋”之时，我都会甩出一句“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新来的同学不怕班长。”现在想来也是可笑。
不管怎么样，梁子算是结下了。更兼之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班主任竟撤了娟子的班长职务，临时让我担任，这一下娟子和我可是“不共戴天”了。
从此我们便各自分属不同的阵营，她是女生的代表，我是男生的代表。两个阵营之间明里暗里较着劲。那个时候的小学还流行着小红花，谁的成绩好就能得到一张小红花作为奖励，其实就是一张小拇指盖大小的贴纸。但饶是如此，双方也要争个热火朝天，你来我往，各有胜负。
奈何我天生不是“任职”的命，过不多久，这班长的职务便落入另一个男同学的头上。我倒是无所谓，但娟子对我的态度倒有所变化，大有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架势。生活总是充满了戏剧性，“破冰之旅”刚刚开始，我就收拾行李又“战略转移”了。
我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四十五了，我却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昨天忘了问她上车的地点。伸手去兜里掏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娟子，却发现出门太急，手机没带出来。这下糟糕了，这一片儿有好几个登车点，我总不能一个个找吧，时间也来不及啊。
我不禁暗暗责备自己的粗心大意，送行怎么能不问清楚地点呢。直接找到她家里去？这么多年早就忘了她家的具体位置在哪儿。找个人问问？这么冷的天，连鸟都不见一只，遑论居民。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却想不出一条靠谱的办法。
没想到这次送行还没开始就这么荒唐地结束了，看着怀里变得冰冷的糖炒栗子，摇头苦笑。
七点五十五，估计娟子这会儿也该上车了。
我还有些不甘心，心想也许是她晚了呢，再等一会。我在她出门的必经之路上来回徘徊，徒劳地与寒气做斗争。
七点五十六。
七点五十七。
七点五十八。
七点五十九。
八点。
不可能啊，我来得那么早，不可能错过啊，更何况不论是在哪一个站点上车，我现在站的这条道都是必经之路。
任我如何猜想，都已无济于事。
我提着那包栗子信步在街头，不想就这么回去，但又不知道该去哪儿。
就这么胡乱地走，胡乱地回忆。
恐怕娟子也没有想到，曾经“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两个人后来竟然会变成好朋友。
上了初中以后，有了手机和QQ，虽不能时常见面，联系倒渐渐多了。
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每一个初中学子的梦想所在。我和娟子相约一中再见。
可惜那时我数学偏科严重，一次模拟考试后，成绩出乎所有人意料。
娟子发信息给我说，最后几个月了，加油！
我说，我万一……你会生气吗？
娟子说，别和我说万一，咱就一门心思去做，反正我信你。
中考出成绩那天，我们两双双落榜，娟子发信息调侃说，没想到我们会同时食言。
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边走边想，小时候总以为世界是我们的，长大才发现，梦想成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时间是八点一刻了，我走到了一个大市场门前，小时候经常来这里闲逛，读了高中却再也没来过了。市场还没有营业，春节期间，照例是八点半。我想，反正也来了，索性等到八点半，进去转转，也算是故地重游，今天总不能白白出来一趟。
此时已经有商贩陆陆续续地出来了，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
正当我等得无聊时，背后传来一声小贩的吆喝声：“糖炒栗子唻！”
我转过身，在我身后不远处是一个卖糖炒栗子的中年大叔。
再远处，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向我走过来，正是娟子！
冬天的糖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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