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守得住寂寞，才经得起流年吧。
每天在西街上来回穿行，当置身于这条惦念已久的巷子中，才惊觉原来我们所看到的模样，大抵是现世安好，而如今才懂得什么是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没有谁好，谁不好。只是因为当下的自己，早已不是当时的那个自己。
每天从巷口拐出，会碰到同小区的一个阿姨，大概五六十岁的模样，头发已白了大半。黑白交错着，就这样写满了沧桑的气息。额头的皱纹也已深刻，看着身板还算硬朗。大概我出门上班的时候，正是她送完小孙子回来之时。看看时间，怕是还看了一会学生们做广播体操的场景。
住的地方旁就是个小学，仅隔了一条窄巷。有时候她手里会拎着一块猪肉，有时会是一把青菜。
经常逢着的第二个人，是小区的清洁工大叔。尽管是做清洁工作，但他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干净。理得很短的满头白发，一根一根精神地竖直着。陈旧的衣服上套着已经沾满泥灰的袖套和水靴，工作起来也不拖泥带水，一铲子一铲子，伴随着嘿哟嘿哟的低声号子。
我从他身旁经过，脑海里恍惚闪过：大抵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姑娘眼中的俊朗小伙吧。
西街是一条很老很老的街了。一度以为迟早都难逃拆迁的厄运。幸而，到底它是留存下来了。不知是因为古城文化的兴盛，还是西街本就是老泉州人一张名片。其实是哪个，也已不重要，最终它还算是最大本色地留存了下来。大概因为西街本身就是生活老区，反倒没有因为游客的增多，而变成了各种特色旅游小店。依旧是卖着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油条包子，生鲜瓜果……还是原来的模样。
你在那些繁华的大商场找不到的笤帚、毛线、老式钟表、二手书、修单车、还有古早味的麻花、萝卜糕……都能在这里一一寻到。经营店铺的，也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大概，是见证了西街繁华变迁的一拨人，是经历了抗战与文革的一拨人，经历了动荡与盛世的一拨人。总说物是人非，其实有时候，人还是那些人，变的是这世间万事了。
走上西街，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凌晨就起来忙活的油条包子店已熄灭了油锅，对门的姜母鸭小店这会儿刚刚升起了灶火。吃过早饭的老人家拄着拐，三三俩俩的聚在某家店门口闲聊，晚起的包租婆在拐角处哗啦啦吐着漱口水。二手书店的老板翻看着不知哪一年的旧报纸，时不时扶一下眼镜腿儿。来来往往这么多天，似乎也从未见过有顾客光临。一样的光景，也在那家招牌年龄似乎比我还要大的新华羊毛店看到。总是上了年纪的老板，静静地坐在柜台后边。似乎就这样，一晃就是几十年。
从门庭若市，到了寂寂流年。
西街就像这些住在西街上老人。住在西街上的老人也就像西街。
浑身上下都是旧时光的模样，却浑身上下透露着饱经风霜的从容与不迫。
天气好的时候，经常也会逢着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我踩着单车经过，她倚在门边吃着午饭。似乎每天都一样，是闽南最简易版的咸饭，也没有汤。她哆嗦着用筷子把米饭夹进嘴里。常常快到嘴边的时候就会掉几粒下来。左手想来是不便，端着碗放在腿上。饭看着也不可口，总是灰溜溜的，干干的，看着总觉难以下咽。每当看到这一幕，内心的想法总是：有时候仅仅只为生存而果腹。
她总是一个姿势，似乎就坐了一个长长的午后。长到时光都静默，连风都不忍打扰。
我亦无法从老人那静默的神情里读出喜或悲，伤或苦。因为那样暖和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就像一部无声的老电影。没有起伏，没有经过，亦不会有结局。时光永远定格在这一帧，唯一的动作就是她缓慢地夹起、落下，夹起、落下。
然后我侧身而过，只把一抹阴影留在她身上。就像所有来来往往的路人一样。
不知有谁，会为谁停留……
碰到阴历的某些特殊日子，这路边的一家不大的寺庙也会迎来一拨烧香祈福的人。路边会有给香客和信徒供的斋饭。通常是大铁锅煮的面条，飘着绿油油的青菜。附近的居民会拿着碗筷就等在锅边，闲聊着就把一顿早餐给解决了。
听上一辈的人，这样的斋饭，总是有另一番可口。有时候我总是想，大概是因为有一份虔诚与信念在里头吧。就好像传说中的盼头，有盼头的人生，过起来才更有滋味吧！
快到尽头时，有两株高大的木棉。已近四月，木棉花渐渐开败。一朵一朵地落在马路上，零落成泥。但仍有许多花朵傲立枝头，在四月的寒风中绽放着血红的色彩。
这两株木棉，像极了西街这一头的守卫军，告诉你穿过它们，便是一段古老的旅途，一段烟火的秘境，不属于归人，不属于过客，只属于时光，还有往事。
有时候也会偶尔有几个外国友人。背着背包，拿着地图，行走在这古老的街道中。看两旁破旧的木石结构的老房子，墙头都已长起了衰草。有的阁楼上也早已没有了人烟。南洋格调的窗户诉说着几十年前的繁华，想来是会有个穿着旗袍的姑娘，烫着当下时兴的卷发，执一把玲珑扇，倚着窗，望着这窗外的你来我往。
一样的月光，染遍千年风华。
蓦然想起，郑愁予在《错误》中写到，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于西街而已，我也只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个。西街，以它从容的性子，承载着时代与岁月的变迁。也曾年轻，也曾变老；也曾繁华，也曾落寞。这从容的背后啊，怕是也忧过，恼过，爱过，恨过。只是这些爱恨情愫，最终都化成了天边的一朵云，红尘的一粒沙。有的飘走，有的沉落。
大抵，这就是西街的“执迷不悔”吧。
穿行西街，一路从泥泞走到美景，从细雨走到微晴。还要这样继续走，不知多久，不知尽头。只知行路，
以及路上的风景，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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